口述:香烟成了我们婚姻的“媒人”
香烟店的邂逅
段斯年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一屋子的小孩儿。
小孩儿们正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段斯年想叹气,未果,因为那些小孩儿已经开始喧嚣,他们先是小声说话,然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然后又离开各自的座位,在教室里开始奔跑嬉戏。
段斯年完全无法应付这种状况,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喜欢。
天知道那么讨厌小孩儿的段斯年怎会糊里糊涂做了幼儿园的老师。
她站在门口,嚼口香糖,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歪着头很不端正地想自己的心事。她不端正的心事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那个粉嘟嘟的小男孩仰头看着她,认真地问,老师,你是在想男朋友么?
段斯年忍不住笑了,现在的小孩子,真是鬼灵精呀。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将最后一个小朋友送走,段斯年恢复了活泼的本性,蹦蹦跳跳地回家去了。毕竟才21岁,读的又是幼师专业,小女孩的天性倒是一直都没被磨掉。
段斯年的父母早年下岗,夫妻俩在居委会的帮助下开了一间小小的香烟店。段斯年没事的时候,便是替父母看店。
看店她是喜欢的,既可以偷偷地抽支烟,又可以观察那些买烟的青年男子。
她毕业后,来店里买香烟的青年男子越来越多了,自从她言辞激烈地拒绝了母亲的相亲提议之后,每当她坐在店里卖香烟的时候,总有不少青涩的男子来买香烟。
柳枫来买香烟时,挑了最便宜的“大丰收”。因为这个原因,段斯年记住了他。他隔三差五地来买“大丰收”,笔挺的西装总是笔挺,雪白的衬衫依然雪白,像极了苗若奇。
只是不大说话,买完就走,偶尔会和她聊聊天气,神情拘谨得可以。
段斯年拿捏不定他是不是她的相亲对象。
心里的他
这种相亲方式段斯年倒是不讨厌的。
他们为何来买她的香烟,她是心知肚明,然而偏偏要装出一脸的漠然来,懵懂地递烟收钱,眼角不经意瞄过对面的男子。
这样的方式持续了4个月,段斯年依然单身,周末没有约会,和小朋友们上课的时候还是会皱着眉头,空闲的时候不端正地想自己的心事。
她的心事,一向和苗若奇脱不了干系。
苗若奇是她的美术老师。会画各色美丽的油画和粉笔画,他曾将班里16位女生的头像都画下来,一字儿排开贴在教室里,场面甚是壮观。
苗若奇高而瘦,喜穿宽松的白色衣服,有种白衣飘飘的味道。很多的女孩子都暗恋他,说他长得帅,像F4时期的言承旭。
段斯年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因为喜欢,所以才格外用心学绘画,磨秃了许多支铅笔,衣服上的油彩一层叠一层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苗若奇却是很吝啬,不肯赞扬她一句。是他说的,绘画和音乐都需要天分,后天再努力,也是白费力气。
苗若奇的女朋友,是省里小有名气的画家,人美,家底也不错。段斯年的女同学们私底下总盼着他们分手,说那女子早晚会甩掉苗若奇,段斯年也恶毒地想,这样容貌姣好的女子,早晚会给苗若奇戴绿帽子的。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难过,二人真是般配呢,男的英俊,女的美丽,都爱艺术,真是超凡脱俗的一对璧人。不像段斯年她们这些俗气的女孩子,只想帮苗若奇洗衣煮饭,不俗气的想法就是帮他洗画笔。他若是想和她们谈论梵高,达芬奇,她们便做一个微笑的倾听者,这应该足够了吧,男人不是都喜欢女人听他们高谈阔论的么!
指尖上的向日葵
段斯年她们毕业时,苗若奇结婚了。
女孩子们买了一堆啤酒回来,边喝边哭,最后都醉倒在地,东倒西歪地横睡一地。
以后的段斯年养成了想心事的习惯,一有空闲就想心事,她想的全是苗若奇。她为自己编织了一系列的故事,故事里只有他和她,两人居家的日子,她煮饭,他刷锅……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因为难过而脸红。
她抱着所有的幻想,可是她也知道,她和苗若奇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阳春白雪枝叶婆娑,她的世界永远都是白菜和豆腐脱离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时间就这样蹉跎而去,这些年,她身边的男子来来去去,因为年轻,所以不知道孤单的滋味。苗若奇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段斯年就盼着他能把那小公主送到她的班级里来,她要从小教她什么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要告诉小公主,有一个痴情的女子,因为爱着她的父亲,终身未嫁。
那年街上开始流行刺青,段斯年学着那些很潮的小青年,刺了一朵向日葵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都说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苗若奇总说自己就是一朵向日葵,来自于梵高笔下,步行了几千年,才来到这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绵长而温柔,来到这里,大致就是为了和他的妻子相遇吧。穿越时间的长河,撇开记忆的荒崖,还能找到那个人,是一种幸运。
柳枫来买香烟的时候,看到她无名指上的向日葵吃了一惊。
漫无目的的旅行
她是个自私的女子,这么多年,总是默默地关注着苗若奇,她总觉得,那个貌美优雅的女子不会爱苗若奇太久。到时候,到时候,也许她会有机会。
因为不死心,所以始终不肯谈恋爱,即使是敷衍父母,她也是不肯,她要将自己的第一次连同身子,都留给苗若奇。柳枫总是来买“大丰收”,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思,可是,女人不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痛,怎会再度爱上另一个人。
后来她背着包包去旅行,从小城到北京,从北京到西安,从西安到云南,时间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肌肤上刻下痕迹,她在小旅馆里对着镜子自怜,因为干燥,脸上的皮肤有些痛,而心也是痛的。她写了很多张明信片,每一张的收件人都是苗若奇,那些明信片,都在她随身的包包的最里层,藏得深深的,谁也看不到,包括苗若奇。她爱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她只能这样豁达地安慰自己,找点自欺欺人的平衡。
岁末之前,她回到小城。小城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灰色的天空,还是林立的树木,柳枫站在香烟店前冲她微笑。
晚饭说是要为她接风,柳枫请她去喝骨头汤。因为天冷的缘故,喝骨头汤的人很多,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位子坐下来,柳枫忙着点菜。他知道她会客气,所以并没有让她点,只是根据她的口味点了一堆她喜欢吃的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隔壁桌上来了新一轮食客,段斯年的筷子上夹着蚝油生菜,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她的心脏,有瞬间停止了跳动。
香烟为媒
来的是苗若奇一家。
不过是8个月未见,他就像吹气球一般胖了起来。额头上光秃秃的一片,分明是有了谢顶的倾向。他的衣服依然洁净,可是整个人有些邋遢,缺乏活力,仿佛是过冬的白菜,剩下的不过是一口气而已。
他的女儿很漂亮,他的妻子依然美丽优雅,孩子吃饭发出声响,她轻声呵斥。他抽烟,偶尔咳嗽,吐痰,多油的肚子向前腆着……
段斯年想起自己包里那些明信片,她原本以为他不会老,永远都白衣飘飘英俊潇洒,可是,这个男人一旦老起来,竟然比女人还要快。
他只是她青春时期的一个美梦,因为自己的固执,她一梦许多年。苗若奇为妻女夹菜,是很温暖的眼神。他的妻子叮嘱他少抽烟,脸上有浮光般温暖的表情。许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关爱彼此。
段斯年想流泪,或许这就是相濡以沫吧。对面的柳枫,在骨头汤氤氲的蒸汽里,素颜素口,看起来像尊佛,他从未说过爱或是喜欢,却始终守在她的身边。
柳枫送段斯年回家的时候,因为天冷,路上行人极少,段斯年将一双手放在外衣口袋里,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
柳枫还一个劲问她冷不冷。
风景一季一季地变换,在她身边的,始终只有他了。柳枫说斯年,我必须得告诉你,其实我是不抽烟的,家里的“大丰收”都快堆到天花板了呢!
他抽不抽烟,段斯年一早就知道了。他身上没有烟味,他们偶尔吃饭看电影,闻到烟味他都会咳嗽。有些事,她心知肚明,因为只能是辜负,所以只好假装不知。可是今晚,她的心如同装满了骨头汤的胃,热滚滚的,都是喷涌欲出的情绪。
她看着他,低低地说道,我忽然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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