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多年前我发现了母亲的私情

采访内容：周兰，51岁。35年前，周兰偶然发现了母亲的私情，从那以后，母女之间的关系疏离而漠然。周兰试图走近母亲，但多年前的隔膜成了她们母女之间的一堵墙。

安冬手记：

这是两年前完成的一次采访。而我之所以没有发表，是因为我在听完周兰的叙述后跟她说：我建议你再争取一下你的母亲，毕竟她已经老了，你也不年轻了，文章发表后，不利于你们的关系。她同意了。

这个采访被我按了下来。

之后，我和周兰没有任何联系。

前两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周兰，她无论如何要见我一面。

基本上延续了两年前的那次采访，不过是加上了这两年的状况。

对于母亲，有一句话说得特别让人心动：上帝不能亲自到每一家去，所以安排了母亲这个角色。我觉得这话还可以这么说：上帝不能让母亲太寂寞，所以安排了儿女在身边。

原本最融合的母亲与儿女之间，发生这样那样的隔阂和矛盾总是让人不太舒服。只是，像周兰和她的母亲那样，早几十年前埋下的隔阂，生活几经变化后依然无法消解，这也只能让人徒留一声叹息了。

去年12月，快到元旦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见我母亲。

那天，晚饭的时候，我提着一些水果和糕点去家里。当时家里有我爸、我妈、我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们一起吃饭。当时我爸招呼了我一声，让我一起吃饭，其他人都不吭声。

我说我吃过了，然后放下东西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只有我爸跟我聊几句，问问我身体怎么样，元旦打算怎么过之类的家常话。没一会儿工夫我就走了，坐不住啊，我觉得自己就像贸然闯进来的陌生人，人家并不欢迎我。

临出门前，我母亲终于开了一句口：以后来前先打个电话，也许家里不方便。

我几乎是一路哭回了家。我还没有吃饭，但不饿，就是心里堵得慌。我想，如果几十年前，我没有发现母亲的私情，我们之间会不会像现在这么冷漠？

两年前，我跟你说了我的故事后你劝我再争取一下，我也确实做了很大的让步，经常主动去看她，说些好听的话让她开心，她也好像慢慢接受我了。

至少有半年时间，我和母亲之间还是比较正常的，一周去两三次，赶上饭口就吃饭，然后聊会儿天，再回家。

那一段时间对我来说还是很珍贵的，不管怎么说，从16岁以后我就跟母亲特别疏远，母爱的味道我早已经忘记了，所以她只要对我好一点儿，给我个笑脸，让我跟她说说笑笑吃一顿饭，我就很满足了。

但就这种状态也没有维持一年。起因是我妹妹。

我的这个妹妹，怎么说她呢？她比我小13岁，也快40岁的人了，一点儿不像这个年龄的人那么稳当。她不到20岁结婚，22岁离婚，从那以后没再结婚，可男人没少往家带。

我最看不惯的是，她对男人在年龄、身份上没什么要求，只要有钱就行。我们娘家的电视、冰箱之类的很多电器，都是那些男人给买的。

我母亲对这一点似乎很骄傲，她经常指着一件新东西说：你看，又是你妹妹给家里弄的。

我劝过我妹妹，我希望她能踏实下来，我说有没有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让自己安定下来。

我妹妹对我的说法不以为然，开始她还跟我辩解两句，说什么有钱才是硬道理之类的话，后来干脆不理我也不愿意见到我了。

我非常难过，忽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我16岁时，我妹妹3岁，那阵儿我倒好像是妈妈一样，天天抱着她出去玩儿，妹妹看到我比见到我们的母亲还要亲。

但是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去奶奶家住了，后来我结婚、生子、离婚，身体越来越不好，而身边的这些所谓的亲人也离我越来越远，远得让我绝望。

自从16岁那年我发现了母亲的私情，这种疏离可能就注定了。

先说说我父母的关系吧。他们两个人都是一个厂子的职工，我母亲是人家的养女，从小不怎么受待见，后来工作、结婚靠的都是自己，而我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属于被人家欺负了也不吭声的那种人。

自我懂事开始，我就觉得在这个家里，我母亲是强势的，家里家外有什么事儿都是她出面。她对我，在我16岁之前，说不上好或者不好，那个年代的人，对孩子就那么回事。家务事我帮着干，有了妹妹后我帮着带。

1973年，我刚过16岁生日后不久，一个很闷热的夏天，半夜，我忽然肚子疼，就去我母亲那屋找药吃。结果，我看到床上的两个影子……

那天的月光不算很亮，但当时蚊帐里的那种模糊情形还是吓了我一跳。床上的他们肯定也吓着了，因为他们安静了一下，然后有挪动的动静。

虽然在那个年代，我那个年龄的女孩子对男女之事很懵懂，但他们那样，多少也能意识到有什么事儿。

我在我母亲的卧室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听到我母亲小声但特别严厉地呵叱我：你出去！

在我听来，我母亲的声音特别遥远，直到她第二次让我出去后，我才转身跑了。我冲出了家门，在午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急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决定去找我奶奶。

我不知道我母亲有没有找过我，或者为我担心，这件事是个伤疤，谁都不会去揭开它。

家里的那个男人，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那时我们家住的是平房，一进门类似一个客厅，两边是卧室，妹妹两岁后跟我住一起，我父母住另一间。我父母的工作是三班倒，而我发现母亲那件事的晚上，正赶上父亲上夜班。

那天的情形我可能永远不会忘记。大半夜的，我把我爷爷奶奶敲起来，当奶奶满脸疑惑地给我开门后，我扑进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然后把我看到的事情跟奶奶说了。

奶奶沉默了很久，然后抱着我说：傻丫头，你看错了，你妈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别跟你爸瞎说。

奶奶是大家闺秀，通情达理，只是不知为什么，我母亲跟我奶奶的关系并不好，我母亲总说我奶奶装蒜，以为读过几年书就可以教导别人。我跟奶奶的关系好，就因为这个，我母亲总说我胳膊肘儿往外拐，白养了。

我在奶奶家住了两天，然后回了一趟家，家里人都在，我妹妹跑过来让我抱，我爸让我吃饭，而我妈，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让我感觉很陌生，说不上来，不知道是戒备还是抵触，反正不那么友好。

我自己盛了一碗饭低头吃。晚饭后，我抱着妹妹出去玩，大概晚上9点多，我哄妹妹睡觉后到客厅喝水，我母亲站在那儿，她好像在等我。那天，我父亲上夜班。

我母亲很严肃地跟我说，她给我找了一份街道工作，离奶奶家不远，以后我可以住奶奶那边了。

母亲对我下了逐客令。

从那以后，我似乎成了我们家的游客，偶尔回去一趟，如果我父亲在，他会跟我说两句话，母亲在我面前几乎是冷漠的，我用第一个月工资买了两斤糕点回去，她说：拿回去吧，我们不爱吃这玩意儿。

而我妹妹，她一点点长大，也在跟我一点点疏远。我真正成了家里的外人。

这么多年如果说母亲主动过一回，就是在我结婚那几天，我把男朋友领回家让父母看看，临出家门时，我母亲追过来给我塞了200元钱，让我结婚时用。这200元钱在上世纪80年代初是个不小的数目，虽然母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我心里还是挺感动的，家里条件不好，这些钱我母亲拿出来不容易。

后来我的生活……不太好。我丈夫是个懒惰的人，脾气也不好，我匆忙跟了他，是因为我实在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结婚前我住在奶奶家，虽然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但是奶奶家还有大伯和婶婶，他们对我一直很排斥。

也难怪他们，他们自己也有儿有女，那么一大家子人，房子本来就够挤的，再加上一个我，可不就碍眼了吗？我也想过回父母那儿去，但一想到我母亲对我的态度，心里就先抵触起来。

跟丈夫结婚后，我们跟公公住在了一起。婆婆很早就没了。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差不多吧，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我伺候着老少一家人，没人说好不要紧，连丈夫都不知道心疼，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

十年前，丈夫开始酗酒，每天除了睡觉就是醉醺醺的，他每个月挣的那点儿工资还不够他喝的，因为这个，单位给他警告处分好几次。我劝也没用，说多了就吵，吵急了他就砸家里的东西。

2004年，我离婚了，实在是觉得这么过下去没劲了。丈夫不同意，第二次起诉才离成。儿女都大了，他们理解妈妈为什么这么做。那时候，公公已经过世，我没有其他负担了。

那些年，对我如何辛苦、难过或者婚内婚外的状态，我母亲都没有关心过。有些话我跟父亲说，父亲只是叹气，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我母亲说，即使说了也就那么回事。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最想念的是我奶奶，而爷爷奶奶多年前已经去世了。

离婚后，我想跟家人走得近一些，没有人喜欢孤单，身边有个亲人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在这方面，儿女是指不上的。

所以那阵儿我去娘家的次数频繁了一些，可母亲依然是漠然的，她一这样，我就发慌，像做贼一样，匆忙去匆忙回。这也让母亲不满，有一次她跟我说：别总来了，你一来就让人心情不好。

两年前，我跟你念叨了我以前的事情，你让我主动去跟母亲沟通，说说心里话，我也这么做了，效果好像不错，她也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一些话了。

后来的问题就出在我妹妹身上。刚才我也跟你说了我妹妹的大致情况，我也是出于好心，我怕我妹妹在男女关系上吃亏。

但她不理解我，我母亲也不理解我。我跟妹妹说：女人不自重，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也许这句话伤害了妹妹，也伤害了母亲。

35年前的那件事儿，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影响母女关系的导火索。母亲一定以为我在影射她。

妹妹不容我，母亲也不会容我，她们母女的关系是那么牢固，不论我妹妹领多少男人回家，也不论妹妹花了男人多少钱，在我母亲看来，只要妹妹高兴就行。而我这个外人，是多余插手妹妹这事儿的。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也不想在母亲面前低三下四、战战兢兢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干吗让自己活得这么委屈。

那事儿啊，我没跟我父亲说过，他那个人老实安逸了一辈子，我不想破坏他的生活。以前不想，现在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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