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玉观音 – 女娲之爱

一块玉观音

(作者:赵美霞)

晚饭后,屋子里很热,我用童车推着刚满周岁的儿子龙龙,到宝鸡会展中心广场去乘凉。

我出来的早了点,会展中心广场上的人还不多。

我走着,无意间一回头,看见一个农民工模样的青年人跟在我的后面,我走快了,他也走得快;我走慢了,他也走得慢。

我的心里一紧,想到昨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的拐卖婴儿的画面,心想,他是不是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我的龙龙去卖呢?

可是,当我看到停在不远处那辆闪着红灯的警车时,我就放心了,我想,只要他敢抢,我就喊警察来抓他。

这样想着,我一抬头,我的妈呀,他已经站在我的() 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一惊,忙问他:”你,你要干什么?”

他微笑着,操着四川口音说:”我能抱抱你的娃儿吗?”

我的妈呀,这世界邪门了,心里想啥,啥就来了,躲都躲不过去。

我警觉地打量他,发现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脸被晒得油黑,可是,他的眼睛很大,很亮,还穿了一身干净的白短袖,一看就知道是刚换上去的,只是,白短袖把他衬得更黑了。不过,他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朴实的,善良的。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谁?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让你抱?”

他仍然微笑着,用手朝南面渭河边快要建成的楼群一指,说:”我是盖公租楼的,今天是我娃儿一周岁的生日,我吃了晚饭,早早来到广场上,就想抱抱娃儿。不管是谁家的娃儿,只要让我第一眼看到,我就想抱抱他。抱上他,就像抱了我的娃儿一样,可以吗?”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动了一下。

这时候,我的龙龙扑闪着眼睛,忽然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并且向他伸出了那双胖乎乎的小手。

“乖娃儿!”他的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没经我允许,就拔萝卜一样,一下子把我的龙龙从婴儿车里拔起来,紧紧地抱在了他汗津津的胸前。

我赶紧转过脸去看那辆警车。好在警车还在,几个警察站在警车前说着话,其中有一位警察还不时朝我这边张望。这下,我放心了。

我又回头看他,发现他痴痴地盯着我的龙龙看,就像初恋的小伙在看他心爱的恋人,又像淘金者在看他刚刚淘到的金子,周围的一切,包括我,包括其他人,包括广场上的所有建筑,似乎都不存在了一样。

龙龙也对着他甜甜地笑着,瞅准机会,他在我龙龙粉嫩嫩的嘴唇上很响地亲了一口,又轻轻地拍拍我龙龙的小屁屁,这才意犹未尽地把龙龙交给我,说:”你的娃儿真乖,真听话!我很喜欢他!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我的洋洋了;我想,我的洋洋一定长得和你的娃儿一样,活泼又可爱。”

说完,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转过身,走了。

他转身的当儿,我竟然在他的眼角看到了泪花,男人的泪花。

等他的背影混入广场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的时候,我忽然在我龙龙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玉坠,是个玉观音。

樊喻常年在外打工,这天,他接到老家常大伯的电话,常大伯在电话里说:”樊喻,你爸不行了。”常大伯和樊喻的父亲是几十年的老哥们了,常大伯说,这两天,他没有看见樊喻他爸,就去找他,没想到,樊喻他爸病在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常大伯还对樊喻说:”我请了医生,给你爸挂着点滴,医生说你如果快点回来,还能见上你爸一面。”

樊喻的父亲身体不好,有肺气肿,感冒发烧厉害了,一口气上不来,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樊喻得到消息,马上找到妻子,说:”刚才常大伯打电话,说爸快不行了,我们得带着麒儿赶紧回家去。”樊喻和老婆带着儿子小麒来广东打工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他们没有回家,一直靠电话和家里联系。

为了赶时间,樊喻买了三张飞机票,一家三口第一次坐上了飞机。下了飞机,又坐了一天长途客车,才来到县城,在县城,樊喻买好寿衣寿鞋和其他丧葬用品,包了辆车回村。

回到村里,樊喻见自家院子里站满了乡亲,全是清一色的老年人。樊喻知道,每当村里有人要过世时,乡亲们都会来看望他,和他念叨几句家常。樊喻穿过人群,进了屋,见常大伯守在父亲床前,父亲闭着眼,脸色铁青,喉咙里塞着一口痰,呼呼直响,胳膊上还挂着点滴。

常大伯见了樊喻,轻声说:”这几天你爹一直都这样昏迷着,看样子,他是在等你,还想再见你一面。”说完,把嘴靠在樊喻父亲耳边,说:”老哥,喻儿回来了。”

樊喻的父亲似乎听见了,使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见了樊喻,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见父亲这个样子,樊喻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晚上,樊喻把妻儿安排睡下后,独自坐在父亲床边,照看父亲。也许是见樊喻回家了,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眼睛一直睁着,望着樊喻笑。到了深夜,父亲居然开口说话了,他对正在犯困的樊喻说:”喻儿。”

樊喻一惊,醒了,问父亲:”爸,有事吗?”

父亲说:”我饿了,想吃面条。”

樊喻忙说:”好,我这就给你做。”樊喻生好火,给父亲煮了一大碗面条,还加上两个鸡蛋。父亲真的饿了,一口气把面条和鸡蛋全吃了,连面汤也喝个精光。

也许是见到了三年没见的孙子,樊喻父亲心情舒畅;也许是这些天医生的治疗起了作用,第二天,父亲能在床头坐起来了。第三天,他居然能下床行走了,饭量也增加了不少。

樊喻回家一个多星期,眼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好,心里很高兴,可过了几天,他的妻子却不乐意了。那天,她见公公睡着了,悄悄对樊喻说:”我们回城里去吧。”

樊喻说:”再等几天吧,等() 爸好利索了,我们就回去。”

妻子说:”还是明天就走吧。我请的假快到期了,如果逾期不归,扣钱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开除。”

接着,妻子开始跟樊喻算账,这次回来,飞机票花了五千,车费花了一千多,给老人买寿衣寿鞋什么的又花了两千多,加上因为请假而损失的工资,一下子就花费了一万多。妻子一边算账一边说:”这次回来,花完了我们三年的积蓄,下次要是再这样,唉,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樊喻听了,也叹了口气,他想了半天,哀求妻子说:”那我们把爸捎上,让爸跟我们回去。”

妻子说:”你傻呀,我们租的房子只有三十个平方,爸去了住哪儿?难道再租一套房子?”

樊喻知道,自己经济上承担不了这笔开销,只好说:”好吧,那我明天就跟爸说。”

第二天等父亲一觉睡醒,樊喻就对父亲说:”爸,我们请假的时间到了,明天要回去了,您知道,我们请假不容易。”

父亲听了,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天,把你们给耽搁了,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呀!”

见父亲如此明理,樊喻一阵心酸,赶忙背过身去擦泪。父亲看着樊喻的背影,半天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二天早上,樊喻早早起来,准备和父亲道别。他来到父亲房门口,发现门还关着,就敲了敲门,说:”爸,起床没有?”

屋子里没有丝毫响动,樊喻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答。他一急,把门一推,门居然开了,原来,门根本没有闩。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农药气味,樊喻忙跑到父亲床前,不由”啊”的一声惊叫。只见父亲穿着崭新的寿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口鼻流着血,床下丢着一个农药瓶子。枕头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喻儿,你们那天夜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我这次就……还省了你们一笔路费……”原来,父亲竟喝农药自杀了!

樊喻不由大哭起来:”爸,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呀?”

常大伯听见消息,赶来一看,见樊喻的父亲死了,也哭了起来。他把樊喻扶起来,说:”我知道你爸的心思。上个月,村里的张大娘孤零零地死在家里,过了一个星期大家才发现,尸体都烂了。张大娘的儿子和你们一样,出门打工几年了,最后连个终也没送上。你爸肯定是怕和张大娘一样,死时没人送终,才趁你们还没有走的时候,喝了药……”

父亲死了,樊喻给父亲设了灵堂,晚上来给父亲吊唁的,全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樊喻知道,因为村里交通不便,经济条件差,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只留下这些老人留守。第二天,樊喻给父亲下葬,却发现村里已没有能抬得动棺木的年轻人了。他只好出钱,去镇上请了八个壮劳力。

见老哥们下葬,常大伯趴在坟头哭道:”老哥,还是你想了个好主意,有儿子给你送终!可怜我了,不知道有没有你这么好的福分……”

樊喻听别人说,常大伯的儿子出门打工,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

(作者:微澜)

父亲从家乡打来电话问我:”你公司里还招不招清洁工什么的,你看我去行不?你也好有个照应……”我立马打消他的念头,坚决地告诉他:”人家不要五十岁以上的!再说人家早招完了,不缺人!”父亲这才黯然地挂上电话。

都怪我多嘴,前不久和母亲打电话时说起过,公司有不少老头老太太来应聘清洁工。谁知道这无意中的闲聊竟传到父亲耳朵,让他萌生了要来应聘的愿望。亏他想得出这主意,我可丢不起这人。再说,我当初来北京就是为了离父亲远远的,省得他整天看我不顺眼。

但是没想到这段不愉快的谈话竟成了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交流,还没出半个月,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忍住悲痛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告诉我:”孩子,你回来趟吧,你爸他……没了。”

我连夜坐在回家乡的火车上,一路上耳朵里满是火车哐哐的声音,震得人心里发紧。这个方向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抗拒的,我曾一遍一遍背离这个方向走远,只是因为不想原谅父亲。

我和父亲的感情一直不好,相比妹妹的乖巧,从小就调皮的我总是不被父亲喜欢。没有什么文化的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总是简单而粗鲁,童年的时候,挨父亲的打骂对我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小时候,我偷偷拿了母亲放在桌上的五毛钱买糖吃,父亲知道后气得不得了,把我摁在炕头,操起手里的皮带就往我身上抽,边打边不解恨地骂:”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偷了!”又宽又厚的皮带打在身上是无法忍受的疼,母亲在一旁心疼得直流眼泪,拉着我喊:”孩子,快和你爸认个错!”可那时的我只是用牙紧紧咬住嘴唇不吭一声。

初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便自作主张报了一所职业学校,我想反正自己又不是父亲心中的那只”凤凰”,又何必浪费家里的钱去看父亲的脸色,还不如早早地去挣钱离开这个家。

在那所校风很差的学校里,女孩子平时大多把时间浪费再穿衣打扮上,我也没能幸免。第一次从学校回家时,我顶着一头自以为很时尚的黄头发,没进家门,隔着老远就看见父亲气汹汹地朝我走过来,不顾我的反抗和叫喊,一下子把我拎起来拽回家。他指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我破口大骂:”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学生家不好好念书,整天都想些什么!”我在心里冷笑,心想这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也就打骂我的时候能想起我,这样想着脸上便露出不屑的表情。父亲见我不知悔改的样子,气得抓起桌子上的手电筒,朝着我的膝盖就不知轻重地砸了下来。我看着慢慢肿起来的膝盖,好像这一块肉不是从父亲身上掉下来似的,我的心里顿时荒凉成一片。也许就是那一刻起,我发誓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父亲。

从那以后,即使周末我也住在学校不回家。我拼了命地学习,这是当时我能想到的远离父亲的唯一出路。母亲只是隔段时间就把钱送到学校,我们之间的话题也总是绕开父亲。母亲看着我瘦得不成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执意不肯回家的我面前放更多的钱,母亲说:”孩子,别心疼钱,你爸现在生意还不错,咱不缺钱。”我听了,心想总有一天我会挣很多钱,用过父亲的钱一分一毛我都会还给他,那个时候,我和父亲就两清了吧。

也许除了我自己,谁都没有想到在职业学校”混日子”的我也能考上大学。可离家千里,我才真正体会到想家的滋味。宿舍里的姐妹都常常抱着电话和远方的父母聊天谈心,只有我,即使往家打电话,也只是和母亲说两句就挂,我怕父亲会突然接过电话,那种没话找话的气氛只会让电话两端都觉得尴尬。

一年里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我才会回家,常常是在家没住几天我便又回到学校。多余的时间我都用来打工,赚来的钱除了交学费,我便一点点攒着,那个”两清”的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

毕业后,虽然工作和生活困难重重,但我还是说服母亲,执意留在了北京。我暗暗发誓,只要这里有一口饭吃,我就决不回去。

只是没想到就在金融危机肆虐的那个冬天,我也不幸丢掉了工作。我原本打算春节留在北京继续找工作,可母亲却突然打来电话:”孩子,回家过年吧,你爸说想你了。”我心里一动,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听说父亲想我。但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回去,心想自己这副落魄模样,回到家还不知道要遭到父亲怎样的责备呢。

除夕夜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租来的小屋里隐约听到外面有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父亲和母亲两人正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口站着,我呆在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千里迢迢的距离父母怎么会特意赶来和我过春节?这诺大的北京城他们又是怎样仅凭着信封上的地址就找到了我?

母亲悄悄对我说:”你爸这段时间老念叨着心里不踏实,非要过来看看。”我扭头看着正在厨房里忙活的父亲,父亲俨然不再是当年那个朝我吹胡子瞪眼的男人,他佝偻着腰在那里一下一下略显吃力地切着菜,嘴里却还哼着小曲,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段时间,我和母亲聊天的时候,父亲总是假装咳嗽两声,说一句”你们娘儿俩说吧,我出去走走”,可常常看他在旁边磨蹭了半天,还没动身出门。

其实那段时间父亲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是粗心的我只顾着找工作,却不知道父亲是拖着病体千里迢迢来北京看我。

回家后见到母亲,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一遍一遍向我念叨父亲临走前一直不肯合眼,他是在等我回家。

虽然心里难过,我却安慰母亲:”有我妹送他走,他也算没什么遗憾了,反正我爸……也不差我一个。”

听了我的话,从来没打过我的母亲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不差你?孩子,你这话可真伤天理啊!你知道吗,你爸最疼的人就是你!你上职业学校那几年,你爸生意一点也不好,家里日子紧得很,可他每次都让我多给你带些钱去,有时候你妹妹几个月都吃不到一顿肉。孩子,你爸疼着你呢。”

原来在我最恨父亲的时候,父亲却还一直想着我。母亲告诉我:”你从小就比一般孩子调皮,脾气又倔,你爸看你不学好心里着急啊,哪个当爹的不疼自己的孩子?你爸小时候就是太受你爷爷娇惯,不爱念书,十七岁就出来给人出苦力,你爸是怕你多走弯路啊!”

我默默整理着父亲的遗物,在父亲抽屉的底层,整整齐() 齐地放着我大学时曾写给母亲的信,我用颤抖的手捧起贴在脸上,那上面仿佛还有父亲的气息,那呛人的烟草味,和那浓得化不开的爱,让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从小到大,我一直为父亲的简单粗鲁的处事方式感到不屑,原来,在父亲粗犷的管教之下是他毫无保留的爱。而我却从来没有试图走近看一看,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任由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线的风筝,离他越来越远。可我知道,父亲的爱从未离开,只要我转身,就能紧紧地被它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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