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敢与我相爱

　　一

　　沈亦沉闯入我的世界那年，我20岁，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造成了双耳听力障碍。沈亦沉是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医生，可是，他救不了我的听力。

　　我在意识到自己失聪那一刻扯着喉咙嘶喊，发狂，我拔了手背上的针冲出门去，很多人在我身后追，张着嘴喊，可是我的世界一片混乱的嗡嗡声。

　　我泪如雨下，只顾往前跑，不知道自己手背上的血已经滴了一路，忽然旁边奔出一个人，一把拉住我，我转了半圈摔进他的怀里。

　　他雪白的医生制服上沾了一片殷红的血迹。我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像个神经病。他不说话，他知道我听不清说了也是枉然，他只是握住我的手，手指微微用力，他扶着我去护士台，亲手替我擦去血迹、止血。

　　他的温柔与细致平复了我的狂躁，在护士似乎询问是否要给我注射镇静剂时，他摇了摇头。

　　我留意到他的胸牌：沈亦沉。

　　这个名字像一块冷静的冰落入我的心脏，然后渐渐融化，变成温柔的水包围住我。

　　二

　　再后来，我出院时，沈亦沉给了我他的QQ号，每晚，我都会在线上等他，聊两句，然后说晚安。我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不再出门，守着电脑，像守着灵魂最后一魄。不论谁来，我都不见，我的天地里只剩下沈亦沉能靠近。

　　沈亦沉推开我的房间门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了。

　　他带我出去吃东西，很辣的牛蛙，很苦的苦瓜炒蛋，我要吐掉，他制止了我，我只好硬生生将这些东西吞下去。最后上来的，是一碗很甜的冰激凌。

　　我傻在那里，沈亦沉摸出随身的小本子写：“苏木沐，这个世界上，有辣有苦，你吞下去了，才会有甜。”

　　我赫然明了了今天这顿饭的意思。沈亦沉，吞下辣和苦，真的会有甜吗？

　　他点着头，笑着，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柔和的亮光，直直照射进心中，晃起的涟漪泛着粼粼光芒。

　　沈亦沉带我去报名学唇语，唇语老师柯以东，是他的朋友。柯以东笑着伸出手握了握我的手指，转身和沈亦沉说笑了一阵。

　　离开时，我问沈亦沉他们说了些什么。沈亦沉笑笑，摇头不语。他让我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给我戴上黄色的头盔，手指暖暖的。

　　我突然对沈亦沉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我看到沈亦沉呆住了。他的嘴唇动了，我隐约猜到他说了一句：“不会吧？”

　　接着，他转身发动摩托车，我自觉地将手垂下，不再触碰他。我的情绪在摩托车的轰响中顿时落地。

　　三

　　沈亦沉拒绝了我。我站在楼道口看着他开着摩托远去，像一页风干的书页，瑟瑟发抖。

　　沈亦沉不知道，我失聪之后，莫冉便不再理我。虽然那之前，他扮演着我的狂热追求者，听到我出事故失聪之后，他送了一篮水果来医院，然后走了。他发了一条短信说：“苏木沐，对不起，我想我们其实不合适。”

　　我笑笑，然后将他的果篮送了人，我不爱他，所以他对我做得再决绝，也只是像在表皮上划一下出点血而已，那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是莫冉的事情提醒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我这个样子，恐怕以后都很难被爱了吧。

　　因此，沈亦沉的拒绝，其实我预估到了。他不接受，我不怪他。

　　每天晚上，我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给沈亦沉留言讲今天上课遇到的事。然后拼命发出一排甜美的小脸。

　　有什么，能比得上爱一个人却要装得无所谓那种卑微更痛？只是，这种痛终究不能让我死掉。我开始明白，所有为爱情而杀死自己的人，该是拥有着多么庞大的勇气啊。(爱情故事 www.imhuang.cc)

　　至少，我没有这种勇气。

　　我唯一有的勇气是在沈亦沉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

　　四

　　家里给我配了助听器，我却仍然去上唇语课。只因那是跟沈亦沉有关的。

　　在戴上助听器的第二天，我约沈亦沉见面，他来时，还刻意带着柯以东。我们在一起喝啤酒，吃羊肉串，我听他们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事，一起泡妞，一起打篮球，一起经历失恋喝到烂醉。

　　那些青春一去不复返的感慨让我像一个局外人，没有共同的经历，只能咧着嘴傻笑。

　　一打啤酒见底，沈亦沉醉翻了。我和柯以东将他一起送回家，但是，我没离开，我留了下来，将沈亦沉吐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洗干净，用电饭锅熬了粥，在他的床头柜放上一杯开水。

　　我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沈亦沉在对面看着我。我慌乱地看着他。他走过来，认真地说：“苏木沐，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我迟疑着点点头。

　　沈亦沉的故事很简单，他深爱过一个女生，可是女生离开他跟别人走了。他伤得很彻底，不再相信爱情，也不愿意再触碰爱情。

　　这个世界上的爱大抵都是如此，不是你负我，便是我负你。

　　我说：“沈亦沉，你是个胆小鬼。一场失败的爱情就能把你的人生完全颠覆了吗？从此就不敢再去爱了吗？这个世界上最不会死人的伤就是情伤。其他的，就算你只是被剪刀扎到，也有得破伤风的几率死去的，但情伤不会，不用吃药不用打针，只要你花点力气就能扛过去！”

　　沈亦沉沉默了，我起身离开。

　　隔了两天，沈亦沉骤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愣了愣，假装冷冷地经过他，他忽然跑过来，从背后拉住我问：“我们在一起好吗？你还愿意吗？”

　　我回身一把抱住他，眼泪盈上睫毛，我趴在他耳边轻轻说：“谢谢你，敢与我相爱。”

　　五

　　沈亦沉很忙，忙的时候，我会乖乖等他的电话，有时候我对着电话走神时，会接到柯以东的电话，内容只是简单的寒暄问候。

　　那天，柯以东拉住我说：“苏木沐，你不觉得你跟沈亦沉很有问题吗？”

　　“问题？什么问题？”

　　“你们有热恋的感觉吗？你们会吵架吗？你们有一起大笑的时候吗？”

　　我愕然，停滞，这些，仿佛都没有。

　　我跟着沈亦沉，仿佛在喝一杯接近体温的温开水。

　　早上电话说早安。午间电话说午安。晚上我会去他家煮个饭，他不需要值班的时候，便回家，和我安安静静吃完，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再送我回家。他值班的时候，我会给他送饭去，再安安静静地回家。

　　我拉住柯以东说：“走。”

　　“去哪儿啊？”

　　我不回答，径直将他拉去吃烧烤。

　　我问他：“你知道沈亦沉前女友的事吧？”

　　柯以东扯了一根羊肉串猛吃，良久问：“你想知道什么？”

　　“说说他们。”

　　那晚，柯以东跟我讲了很多关于沈亦沉的往事，他为那个女生打过架，为她跟人飙过摩托车最后摔断了腿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女生家里不同意他们往来时，他像个孙子一样一次次提着礼物上门去讨好，最终他的诚意打动了女生父母，可女生却反戈相向，跟别人走了。他最后一次去追她，被打得鼻青脸肿。

　　我开始懂得，沈亦沉已经被打死了。情伤确实死不了人，但是，情伤会让人心死掉。

　　六

　　我拉着沈亦沉去蹦极，我以为这样我们可以经历同生共死。沈亦沉却铁青着脸离开。我追上去，拉住他，他甩开我的手：“苏木沐，这种危险的事，你以为好玩吗？”

　　“我想让我们之间留一点印象深刻的事！”

　　“这样就能印象深刻了吗？”

　　我歇斯底里喊：“是，我跟你之间从未有过刻骨的东西，因为你的心里刻满了别人，你的心跟着别人死掉，我想救你啊！”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争吵。

　　我转身跑掉，以为他会追上来，可惜没有。

　　晚上，柯以东打电话让我出去，当我赶到时，看到沈亦沉坐在路边台阶上，柯以东蹲在一旁，他们的脸上都挂了彩。

　　我扑上去捧着沈亦沉的脸焦急地问他怎么了，而后望向柯以东。

　　两个人为了柯以东跟我提了太多沈亦沉的过往而大打一架。

　　“为什么？他的过往说不得吗？”我逼问不了沈亦沉，只好逼问柯以东，揪住他的衣领瞪着他。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沈亦沉为女生跟人打架，飙摩托车吗？那个人，就是我。”

　　他们的相识，源于情敌。后来沈亦沉摔断了腿，他们之间就变得越来越铁。甚至，他还替他出谋划策如何去打动女生父母。

　　直至最终，女生跟别人走了。沈亦沉跟柯以东却厮混至今，成了难以分割的兄弟。

　　七

　　我没有再敢萌生任何古灵精怪的想法，配合着沈亦沉过平淡如水的日子，谈着似是而非的温水恋爱。

　　时隔半年后，医院援非名单下发，沈亦沉在其中。这一走要两年。

　　临走前一天，沈亦沉约我：“苏木沐，谢谢你陪过我，但是我要离开两年，对不起，我们分开吧。”

　　我没有同意，我说我等他。他反对，可是我坚持，他不耐烦地说随便。一个人要等另一个人，又有谁能阻拦？相爱是两个人的事，而爱和等却只是一个人的事。我的心脏上有狂乱的刀锋一下下割过，倏忽意识到，在我们一起的时光里，也许沈亦沉没有真的爱过我。

　　“沈亦沉，其实你不爱我对吗？”努力吞下眼泪，我一把扯下助听器，“你不要回答我。你听我说。”

　　我的泪水滑下来：“沈亦沉，你不爱我，我不怪你。你也不欠我，我们两清。就到这里，你放下包袱走吧，不要回头看我。”

　　沈亦沉上前一步抱住我，我知道他一定会说对不起。我不要听。

　　对不起能止住的，只有沈亦沉的愧疚，而不能减轻我的任何伤痛。

　　他拉着我走，将我塞进的士。

　　我跟着他，不说话，也不问他要做什么。他带我去了蹦极的地方，当我和他绑在一起从上面跳落时，我的眼泪落了沈亦沉一身。

　　八

　　一年之后，柯以东给我打电话，他说沈亦沉在非洲一次野外大型抢救行动中，失踪了。他们找了三天，一直没有他的踪迹，凶多吉少。(日志文章 www.imhuang.cc)

　　我绝不相信，只身去了非洲，历尽艰辛可是也没有找到他。我在空旷的地方失声痛哭，心脏的某个地方跟着死去，那一秒，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救活沈亦沉的心，因为心不是树，不会冬天枯了，春天又会发芽，它没有这个功能。

　　我回来那天，柯以东来接我，我满身疲惫瘫软在车里。柯以东递给我一个盒子，盒子里全是沈亦沉以前写过的小便签，我取出来一张张重温。

　　“苏木沐，冰箱里有你喜欢的蛋糕。生日快乐！”

　　“苏木沐，我买了牛排在冰箱里，今晚等我回来煎牛排。”

　　“苏木沐，你想看的电影出碟片，我买好放在CD包里了。”

　　“苏木沐，今晚下雨，别送饭来了，你也别太晚回家，路上小心。”

　　“苏木沐，那次你的助听器摔了不太好了，我给你买了新的放在抽屉里了。”

　　……

　　霎时间我泪流满面。沈亦沉，没有陪我看过电影，没有陪我吃过烛光晚餐，没有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浪漫地走出来，他值班时，我都默默自己回家。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他的爱都在一笔一画之中。

　　在经历过前女友的各种动荡之后，沈亦沉渴望的是宁静与简单的爱，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彼此，做着生命中最简单却很美妙的事，有什么比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窝在沙发看电影来得更温暖？有什么比他要值班错过你的生日却将蛋糕放在冰箱里来得更窝心？有什么比一句句路上小心的叮嘱来得更关切？有什么比他知道你的切身需要来得更踏实？

　　只是，这些细小的东西，常常被我们忽略掉，常常会让我们以为没有爱。

　　只是，我现在才懂了，在沈亦沉失踪之后，我才明白了他的全部世界。

　　只是，为时已晚吗？

　　沈亦沉，你在哪里？

　　九

　　没有沈亦沉，一晃七年。

　　七年，我从一座城市飘荡至另一座，飘得越久，灵魂的重量就似乎越轻，而伴随我灵魂的回忆却日渐沉重，如汪洋大海，都只与沈亦沉有关。七年间，他在我身体里，我去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编后语：沈亦沉，你知道吗，我还爱你，深爱你，谢谢你，曾经敢与我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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