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万 – 女娲之爱

五百万

(作者:贺显锋)

阿克齐村是新疆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它坐落在阿尔泰山南麓,距离所属的哈巴河县有上百公里远。已过花甲的辛娜老人就生活在这个名叫阿克齐的小村落。

辛娜老人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成功供养了一对儿女。儿女们也很争气,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阿勒泰市工作,这一直是这么多年来辛娜老人在村里人面前的傲。

辛娜老人大半辈子就围绕着阿克齐村转,从没有走出这个山村超过十公里远过,即使十几年前她的丈夫去世拉到哈巴河县城里火化,按道理她应该陪同,那本可以是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但也却因为她生了重病不能忍受坐车的颠簸之苦而放弃了。

丈夫去世后,辛娜老人觉得更不需要到大山之外去了,就安心把魂留在这大山里。后来有人建议她到阿勒泰市去看看儿女,她也没有去。

“一辈子就在阿克齐村也不错呀!”她总是这样说。

要不是发生了一件事情,辛娜老人可能永远也不想到外面去。

离阿克齐村不远处有一个小镇,辛娜老人隔三差五地来镇上买卖些生活用品。那天她去镇上卖鸡蛋,路过一个刚开业的福利彩票店,看着店里挺热闹,她也就挤上前去看看。“阿娜,也买一注吧?”门口有一 (推荐农村致富种植项目,)个同村里的年轻人向她打招呼。

辛娜老人问清楚情况后,她看看篮里的鸡蛋,心里想,不妨买一注试试运气吧,即使不中也没有关系,就当做福利了嘛。

辛娜老人买了一注彩票后就去集市卖鸡蛋了,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辛娜老人再次去镇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突然觉得今天大家好像和以前不一样。遇到一个熟人一问才知,原来彩票店里中出了一注五百万大奖,中奖人的身份还没有揭露,大家都在纷纷打听谁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辛娜老人想起自己前几天也买了一注,她从口袋里掏出彩票前去彩票店里看看,一看结果不禁喊道:“天呐!和我的号码一模一样!”

“真的吗?恭喜你呀!”人们纷纷围过来祝贺。

“阿娜,这是大奖,你要是兑奖的话,必须到乌鲁木齐去。”彩票店里的主人提醒说。

“我知道了,谢谢大家。”辛娜老人把彩票紧紧地攥在手里,兴冲冲地回家了。

要到乌鲁木齐去兑奖,可乌鲁木齐在哪里呢?那可是一个她只听说却没有去过的地方呀?想到这,辛娜老人不禁唏嘘起来,要是儿女们在身边就好了,把彩票交给他们,叫他们去领奖。

想到儿女,辛娜老人心头竟隐隐作痛,儿女们好多年没有回来了,这中间他们只通过几次电话,而且还是她打给他们的。自己用不惯手机,家里也没有安装电话,每次打电话都要到村长家里去,也很麻烦呀。

想来想去,辛娜老人觉得还是打电话叫儿女回来好,她这老胳膊老腿的,走出大山就很不容易,更不要说到很远很远的乌鲁木齐啦。

“以前他们总是说忙,现在有了这五百万,他们总不会再找借口了吧?”她想。

辛娜老人来到村长家里打电话,拨通了儿子的号码,兴奋地说:“儿啊,我买彩票中大奖了,五百万,可却要到乌鲁木齐去领奖,你能回来一趟代我去领奖嘛?”

“妈呀,你是想钱想疯了,还是想我想疯了,找这么个借口骗我回家。我不就是这些年没有回家了嘛,这不是因为实在太忙了嘛。妈呀,等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混出了模样,我一定回家来看你。”儿子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辛娜老人愣怔了片刻,又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也一样不相信她中了大奖,也借口忙不开而挂了电话。

拿着话筒,辛娜老人彻底傻掉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怎么却说我骗他们呢?

辛娜老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从村长家里走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一块悬崖边。望着远处苍茫的阿尔泰山,她掏出彩票,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上面的一串数字竟模糊起来……

(作者:非 心)

慢镜头进餐

父亲老了。我渐渐察觉到这点。

每天晚餐,他在餐桌前坐下,打开两瓶啤酒,剥一小碟儿花生米,独酌,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一顿饭他常以一种独特的慢动作吃到该上床睡觉的时间。期间,他常低着头,眼睛不知是盯着盘子,还是桌子,还是某处空气,似乎吃饭并非晚饭的主题,喝酒才是,回忆才是,动作的形式才是,空无才是。

48岁了,犟脾气依旧,家里人谁要说他两句,催他吃快点,他便缓慢抬起眼睛,露出凶狠的眼神。有时他左手举起杯子,在唇前一厘米处停住,右手夹起花生米或已冷掉的菜也在半空停住,似是在低头闭目沉思,而不一会儿,却响起了() 轻微的鼾声。直到“叮当”或“啪嗒”一声,筷子夹着的东西掉到桌子,他的身体才猛然一震从梦中惊醒,然后带着困惑盯着餐桌,继续慢镜头进餐。

当我决定搬出去独自居住时,父亲自告奋勇要帮我搬家。书、光盘、衣服、杂物整理了十几个箱子。父亲走到一个箱子前,拎住捆索,发力,箱子却纹丝不动。他似乎有些意外,搔了搔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打开捆索,从里面移出三分之一的东西,然后再拎,箱子晃动了一下,仍未离开地面。

我抱着另一个箱子经过他,看到他的脸和脖子涨得通红。他有些沮丧地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像个贼一样,背对着我,偷偷地又移出了三分之一的东西,然后终于将箱子抱起来。

到了寓所后,他将那个箱子递给我,我胳膊的力用了个空–箱子太轻了。

沉默的交流

搬完家,我开玩笑地朝他肩膀拍了一掌,手下居然能感受到骨头和突起的老筋,我真担心再用一点力他就会受伤。他似乎不甘示弱,也在我胳膊上打了一拳。我捂住胳膊,装作受伤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疼。

“出门遛个弯儿吧。”他说。我点了点头。

并排走着,一路沉默,这是我和父亲最常用的交流方式。回家那段日子,我刚失恋,父母小心对待,生怕三言两语不合,与我发生争吵。由于工作和上学,我和父母常年不住在一起,偶尔见面,似熟悉的陌生人。

“别太放在心上。”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但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最满意你妈什么地方么?”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你妈呀,虽然生活上懒一点儿,家务活都得我来做,心气儿也高,脾气也不好,可她就有一点好,这二十多年,你妈从没骗过我,从没对不起我。”他点燃一支烟,吸上一口,缓缓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我斜眼看他,他正望着刚刚亮起来的路灯。

我心里一阵冷笑。

家族里的那些往事我不太清楚,只是逢年过节时从闲谈碎语中依稀知道,太爷爷那一辈是地主,整个村子都是以我家的族姓命名,家里还有人做官,显赫一时。后来土改,家道中落。爷爷死后,在某国营单位的职位直接由父亲继承。那个时代,依然是个很吃香的职位。

纵使家道中落,底子还是在的。父亲从小也受家里优待,没吃过苦。年轻时不学无术,争强好斗,是当地有名的小霸王。后来收了心,和母亲结了婚,有了我。虽说性情粗鲁,可他是个忧郁敏感的人。大概只因读书不多,不善表达。而他自己从未察觉到这点。

我继承了母亲的决断和少许癫狂冒险的气质,也自然继承了父亲的忧郁和敏感。他们两个人的特点在我身上延续并得以放大。这种性格使我对这个家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我冷笑,是因父亲的迟钝。

时间在他身上加速流动

搬家之后,我一人住在安静僻远的公寓。父母常来看我,但父亲来的次数更多。

每次来,我都能感觉父亲衰老程度的加深。他不再沉默寡言,见面总和我闲聊扯淡,絮絮叨叨,一说就是三四个钟头,甚至一个下午、整天。不管我是否在听,他都不以为意,漫长的絮叨逐渐变成了他的自言自语。

有一次我被他扰得烦了,粗暴地打断了他。他朝我瞪大眼睛,带着愤怒和些许不解,离开了我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客厅里又响起他的声音。

(作者:达婷)

“哥,醒醒,别睡了,你瞅瞅这条招聘启事。这世界真奇妙嘿,只见过网上有剩女雇男朋友,应付爹妈的,头一回听说有雇弟弟,哄老妈开心的。哥,还别说,照片跟你挺像的,我看不像是忽悠人,要不你按这个电话打过去。”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我的觉,不搭理他。我跟弟有着不小的代沟。他喜欢一切新鲜事物,上次中秋节他真被人家雇去当男朋友了,回来后意犹未尽,直嚷着没演过瘾。我给他泼了好几盆冷水后,他才从戏里走出来,不再惦记那姑娘了。

“哥,你睁开眼看看。重金酬谢,一次一结,还不是一锤子买卖,而且演儿子比演男朋友容易多了,不就哄一个老太太开心嘛。”弟把手机伸到我眼前。好吧,不放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是我跟弟来到这个繁华大都市的根本目的。

我跟雇主约好在肯德基见面。

雇主赵力荣见到我,一把攥着我的手说:“像,太像了。兄弟,我妈想我弟想得实在不行了,我们兄弟几个才想出这个辙来。”

他娓娓道来:“我弟叫赵力华,是名警察,十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牺牲了。力华在家中排行老六,是我妈最小的孩子非常孝顺。你知道警察这个职业,基本上是没有固定的休息日的,但我弟再忙,每个月也要抽出时间回老家陪我妈待一天。我妈也最喜欢我这个小弟。小弟牺牲后,我们一直瞒着我妈。我爸去世不到两年,这下最疼的小儿子也没了,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于是我们跟每个亲戚都敲定好,全面’封锁消息。每当我妈念叨我小弟时,我们就跟她说小弟被派到国外执行重要任务去了,不让回来,也不让家里人多问。”

他叹了口气:“我妈她懂,知道儿子职业的特殊性,再想我弟也不多问。这个谎一撒就是十年。近来我妈身体不好,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虽然我们对她隐瞒了病情,但我妈自己心里清楚,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想我弟想得更加厉害,梦里也叫着我弟的名字。”

赵力荣说着眼圈红了:“看着我妈的样子,我们做儿女的,心如刀割啊。如果告诉我妈实情,那对她太残忍了,谁也没有勇气跟她说。为了让我妈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开开心心的,于是就想到了这个办法,通过网络,找个跟我弟长得像的人,每个月陪我妈几天,现在我妈的眼神也不好,再加上我们全力配合,我妈肯定会以为你就是她最疼爱的儿子。说实话,我也见了好多个来应聘的,就你长得跟我弟最像,刚才我都恍惚了,以为小弟回来了。”

听赵力荣说完,我百感交集。我说:“大哥,你放心,就是一分钱不给,这活我也干,我会尽全力扮好你弟弟的。”

我演得非常好。没过两天,赵力荣便带我回家了。老太太见到我,抱着我老泪纵横,“儿啊,这些年可把你妈想坏了。”我也泪流满面,这个老太太满面慈祥,感觉就像我去世多年的老母亲。“妈,我也想你啊。”

一天的时间里,我寸步不离老太太,陪她吃饭,陪她聊天,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我安慰她说:“妈妈,单位有任务,我必须得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老太太这才松手。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盼着去见老太太,想叫她一声“妈”。弟终于有了反击我的机会,笑我入戏比他还深。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秋天来的时候,老太太行动只能靠轮椅了。

那天天气特别地凉爽,老太太让我推她出去走走。田野里庄稼都成熟了,玉米挂着长长的穗,高粱笑弯了腰,一棵枣树上果实累累。老太太让我在这棵枣树前停下。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你还记得这棵枣树吗?是王大伯家的。那时候你太皮了,枣一熟,你就带着一帮孩子去偷枣,我没少给王大伯数落,你也没少挨揍。那次给王大伯发现了,你慌忙从枣树滑下来,不小心划破了手,流了好多血,还留了个疤呢。哪能想到,你长大了,倒抓起坏人来了。儿啊,我想吃颗枣呢。”

我连忙说:“好啊,妈妈,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摘啊。”我给老太太摘了几颗又红又大的枣。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老太太。

就在刚刚,我接到赵力荣的电话。赵力荣在电话里说:“兄弟,我妈走了,走得非常平静。我妈说,要我们代她谢谢你,谢谢你替力华陪了她一程。我妈走的时候,手心里攥着一颗枣,说她要带给力华吃() 。我们没有瞒过我妈,她心里清楚。还有啊,兄弟,你放在我妈枕头下面的那个信封我们也看到了。分文没收,你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这个弟弟我们认了。明天是我妈的葬礼,你是我妈最疼的儿子,必须来啊。”

挂了电话,我泣不成声,一是哭老太太,二是因为自己拙劣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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