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亲密的敌人
陈雨第一次知道姐姐是这样理解她俩的关系:一直在战斗的敌人。
时光的魔手
陈晴一不如意,就归结于十几年前的决定,连带着全家人陪她懊悔,对她有愧。一次,当她又开始抱怨时,陈爸爸把杯子摔了:“上什么学是你自己选的!” 陈晴张张嘴,想起当年陈爸爸说,家里只供得起姐俩中的一人上大学,又问她是上中专还是高中。“你说我怎么选?”陈晴带着哭音反问。
陈晴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起与妹妹发生严重分歧的。好在,陈晴读的是幼儿师范,颇受大家羡慕—那时,成绩好的学生才能考上师范,更何况以后出来要当老 师,这可是铁饭碗啊!陈晴的优越感维持了好几年,直至她工作、妹妹陈雨读高三。一日,陈爸爸说:“小雨,你就是全家人的希望。”陈雨从书堆里拔出头,又低 下去。陈晴听了,想到她给幼儿园的孩子发饼干、擦屁股就是一天……还将是一辈子,顿时心都碎了。
陈雨以全省第三的高分考取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一晃七年,陈雨硕士毕业,在北京做公务员。陈晴所在的幼儿园被承包,铁饭碗被打破了。陈晴的丈夫林海原来是军人,转业后不到一年单位就倒闭了,只好在一家修车行做维修。
时光像一只残酷的手,把“晴”的生活转阴,却让“雨”过天晴。陈晴的不满和委屈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如果我上了大学
陈雨一年回两次家,每次都大包小包—起码一半送给姐姐。诚然,姐姐生活不顺不是她造成的,但陈雨总过意不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陈雨同意陈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论。她觉得姐姐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凡事都以此开脱。你看,当父母催促陈晴要孩子时,每次都被陈晴堵 回去:“俩打工的,养自己都难,再养个孩子?”“如果我上了大学……如果我有好工作……”父母不知如何劝解,或者说反驳。毕竟,当初是他们逼得陈晴只有一 条路可选。
父母和姐姐的冲突多了,陈雨决定找个机会与姐姐深谈。深谈的核心是:一、中专毕业再奋斗的人多了,不是没有成功案例;二、有一纸文凭又怎么样?人生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陈雨以自己为例,独居北京、事事靠自己,个中辛苦不足向外人道。再说了,学历高,找个合适的人都不容易。
没想到,陈晴直接过滤掉陈雨前面的话,抓住了她读取的核心。她把眼睛睁得老大,说:“啊?你真没找到合适的人?我还以为是你太挑。”
第二天,陈雨“找不到对象”的烦恼就被摆到了陈家的台面,它直接超越陈晴的生育问题,变成陈家的“第一愁”。陈雨恨姐姐多嘴,招来父母没完没了的唠叨。那次,她提前回京。
没想到陈晴却上了心,她先发动在北京的小学同学、闺蜜的表姐、邻居的三姑给陈雨寻摸对象,后来干脆在暑假直接上京。
一天,陈雨下班回到家,陈晴对她神秘地笑,又递给她几张纸。纸上的内容很像简历,却比简历多了“求偶诉求”一栏。电光火石间,陈雨明白了:“你你你,去了父母相亲会?”陈晴一副不识好人心的嗔怪样儿,她伸出手,打掉妹妹因受惊过度而一直对准她的手指。
原来她们一直在战斗
陈家双喜临门。
陈雨大婚。陈晴向众人介绍成功经验:没别的法宝,就一个字“配”!她按照陈雨的条件,认真比对、几经筛选,最后找到和陈雨经历、学历都差不多的李历。
而那次陈晴从北京回来,小别胜新婚,无防无守竟怀孕了。娘婆两家一片沸腾,唯独陈晴有些犹豫,怕一生孩子工作就危险了。这时,陈雨把胸脯擂得咚咚响:“别担心钱,有我呢!”陈晴感动得要哭,这才下了决心把孩子留下。
陈晴剖腹产,生下8斤的儿子土土。孩子满月,陈雨回老家,她包了红包,却在送出去前,被陈妈妈叫进房间。
“你打算给多少?”“一千。”
陈妈妈不语,塞给陈雨一个厚信封。陈雨忙推让,陈妈妈却说:“你不懂,也别管。你姐姐不容易,家里家外全是她操心。”陈雨知道妈妈的脾气,她心疼大女儿,又舍不得小女儿花钱,便作罢。她问信封里多少钱,陈妈妈竖起一个指头:“一万。”
满月酒席上,陈晴抱着土土,故意在婆家人面前大声说:“看,小姨多疼你,给了一万块钱的见面礼呢。”陈晴是真炫耀,也是真高兴。她看着婆婆瞪大的双眼,十分得意。陈雨诧异于陈晴的过度反应,却又松了口气:看来妈妈真是摸准了姐姐的心思。
一万块钱让陈晴在人前赚足了面子,私底下她却说陈雨:“你才挣多少啊?多留些钱给自己。”两姐妹一个抱孩子,一个换尿不湿,叽叽咕咕着。突然,陈晴问:“你买单位福利房的事儿怎么样了?”陈雨说:“上周才把房款交了。”
“全款?”“全款。”
陈晴用胳膊肘捣了下妹妹:“你行啊!”陈雨没多想,照实说:“还不是两家父母给的,我们俩小公务员能有多少钱?”陈雨没发现陈晴的脸色已经变了,接着她报出一个数字,回答姐姐“父母给了多少钱”的提问。
陈晴直奔客厅,陈雨意识到不对,却迟了。“哗”,陈晴扯下父亲举在面前的报纸。
陈晴根本不知道爸妈给过陈雨这笔钱。问题倒不在于钱本身,而在于前不久她想为林海盘下修车行,向父母借过钱。陈爸爸当时左一个时机不到,右一个卖家不靠谱,硬是没借。现在陈雨买房,钱还不是借,而是给!
同是女儿,父母帮陈雨谋更好的生活,却不帮她谋一个生计,陈晴气不忿儿。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客厅,痛诉陈雨的房子、她的修车行,以及十几年来她的“让”。她曾有过理想,她如果上高中,就能上大学,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现在这样—柴米油盐事事计较,工作不稳定时时担心。
陈晴哭了,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对父母资源的抢夺战中,她从来都只有败。
陈雨如五雷轰顶,她第一次知道姐姐这样理解她俩的关系:一直在战斗的敌人,为抢夺父母不多的资源而战斗。她们抢夺来的份额,在关键时刻又决定了各自成为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们是敌人,更是姐妹
几天后,陈妈妈去找大女儿。她缓缓道来:“我们早就想好了,给小雨一笔钱买房子,家里的房子过户给你。”陈晴讪讪地,又疑心是自己发了火才取得战果。
一切恢复原状,土土大部分时间待在陈家,陈晴和林海照旧把娘家当食堂。只是陈晴和陈雨的关系一时间冷了许多。
数月后,陈家父母应邀来北京帮陈雨装修房子。然后,陈雨主动给陈晴打电话。她提出,父母不在,土土没人带,“找个保姆吧,我出钱。”陈晴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父母都在帮她带孩子,还常供着吃住,陈雨从来没有说过“不公平”,甚至总给家里补贴。只是,陈晴被怨气蒙了眼,不想承认父母和妹妹对她的弥补。
陈晴心里有些东西慢慢松动,她逐渐恢复和妹妹的常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当她说到附近社区有幼儿园招人承包时,陈雨突然说:“我看你就挺适合当园长的,你去承包吧!”
此后,从幼儿园的承包书到招生方案、广告、贷款,事无巨细,陈晴都在电话里和陈雨商量。李历说:“你姐姐真依赖你。”陈雨斥他胡说,明明是她依赖姐姐。她提起小时候,每次遇到重要的考试,“我都要和姐姐睡,否则心里不踏实。”
陈雨想说的是姐姐默默地帮了她很多。上次陈晴的控诉让她想了很久,陈晴挂在嘴边“如果当初上大学”的抱怨,其实是对人生的一种可能性被人为掐断的无奈。陈雨终于明白了她的感受,所以,她不能对姐姐的现状坐视不管。
陈晴的幼儿园开张了,陈爸爸录下视频,发给陈雨看。
屏幕前,陈雨发自内心地为姐姐高兴。她想起姐姐说的“抢夺”,没错,她们暗暗交战过,是看不出硝烟的敌人;但她们更是最亲密的姐妹,有着共同的事业——让对方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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