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之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逗逼,把梦想做成段子手
01
清明之后，东子来南宁找我和良子。
初夏微风，他一身黑色风衣，风尘仆仆，立在车站前，顶着一头方便面似的小卷发，北风一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沧桑感，像杰克·凯鲁亚克笔下的《孤独旅者》里流浪了几年的旅者一般，满脸沧桑。
他眼眶通红，“小衣衣，有酒吗？老子要喝酒，好多好多的酒。”
自16年大学毕业起，我们仨就从未聚在一起，偶然从好友那听到关于东子的消息，大都是关于他旅拍到了什么地方……。
在这人潮涌动的车站里，我说：“东子，回来就好，你能回来就好！”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东子掏出身上仅剩的十块钱，点了一份七块钱的炒粉和三块钱的酒，三杯酒下肚，他问：“小衣衣，你和良子还写东西吗？”
“偶尔。”
“决定放弃了？”
“或许吧！别说我们了！栗子的婚礼怎么样……”
猛然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这些年，我和良子都不曾提到栗子姑娘，在东子面前我们刻意回避了这个坚果般的女孩，刻意回避了他的初恋，甚至在不经意地谈起时我和良子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2016年，研究生入学考试那年，自己光荣落榜，大学毕业兜兜转转来到南京。毕业那会，《欢乐颂》演得火爆，每个人都试图在剧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而像我和良子这样从远方的小地方，努力地混进南京城，睡过车站的长椅，莴苣过储物间的小人物而言，根本顾及不上别人眼里所谓的美好生活。而我也知道像我和良子这样的小人物，绝对不止一个，东子也是。
东子和良子是我大学时一起上过大课时认识的，亦是基友。上大课时东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我身旁问：“小伙子，你家搁哪的？叫啥呀？”
我一脸狐疑地回答：“广西，我叫韩小衣。”
东子哦了一声，小衣……。他自顾自念叨着，小衣，小衣。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得了，俺交定你这个朋友了！以后俺就叫你小衣衣！坐在东子旁，正在喝水的良子一口喷了出来，猛地在空中炸成了水花……
东子是一个东北小伙子，溜得一口的东北话，是那种乍一看像一个坏人，可是仔细一看真的不如乍一看的人，有点像孙红雷饰演的反派人物一样，看着叫人串戏。
16年大学毕业那会，东子和良子一起去了南京，而后16年研究生初试落榜后的我也来到了南京，来到这一座曾经拒绝了我的城市，选择留在这座城市是因为我想证明自己还有资格留在这座城市，带着我仅存的那一份倔强和不甘……
到南京的时候，东子打电话说自己看好了一个很酷的三居室，要我去合租，一问房租才440元，三居室，4楼，87平方米月租440元，这简直就是挖到宝呀！被这样的价格引诱的我连饭都顾不上吃，扛着行李箱按照他们说的路线行踪而去，一路上我边看窗外，边给东子发短信一报站不到，二报站不到，三报站还不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收到了东子的信息说可以下车了，我打电话问他怎么走。
他说：“走什么走，再倒一班车坐到终点站，我在那里等你。”
接下来一路上越过市区，越过商场和超市，越过繁华的地段，越过高架桥，越过村庄，终于到了终点站。见到东子和良子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这是哪里呀！怎么感觉往前一步就是城乡结合部呀！前面这牌子上怎么写着前方500米高速入口啊！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袭来，我转身就走，被东子死死地拽着，抱着我的胳膊；良子在一旁挤出一副夸张的嘴脸说：“唉，哥！……哥呀！，你就这么狠心啊？这荒郊野外的，你就舍得把我们俩扔在这孤苦无依吗？”
我说，你也知道这是荒郊野外呀！这个地方离市区太远了我起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呀！
东子死拽着我的胳膊说：“不远 ，我查过了，咱们机械专业适合的工作都在东部，坐车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准到。”
我说，不行，还是太远了，坐车也太累了。
良子连忙说：“不累，咱们两头都是终点站，绝对有座。”
我说，不行我还是下不了决心。
东子心一狠，他说，豁出去了，以后你的吃喝拉撒，老子我全包了，我做饭贼好吃的。
我说，那我能不能不付房租啊！
东子继续咬牙，做牛做马，绝无半句怨言。房租对半还价遭雷劈，良子一脸委屈的……。
好吧！我妥协了，交完房租押一付三，钱包基本上也就见底了。
我看着自己空唠唠的钱包说，没钱了，吃饭怎么办。
东子搭了搭良子的肩说，别担心，吃的好花的少，我有妙招。
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敲着饭碗等着东子的好办法，结果我和良子从周一敲到了周五，也没有见东子有什么动静。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去问东子：你说的妙招，什么时候开始呀？
“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什么？早就开始了，你不会是说早上的白菜帮子煮方便面，晚上白菜心煮挂面吧！这就是你的妙招？”
“对呀！是不是很有办法，你看，白菜帮不好吃，和方便面煮再加上料包，是不是有一种韩式自助小火锅的感觉。”
好吧，我和良子忍住了一拖鞋糊东子脸上的冲动，苍天啊，你就给我一个雷劈死我算了！
有次闲聊，我问良子：“你说，大家都在离开这个城市，咱们是不是也会离开？”
良子说，“我要在这里留下来，是把根扎在这里的那种留下来。”
我说，那我们将来会有很多钱吗？
东子突然跳了出来说，“当然了，好多好多钱，你随便地抖一抖，身上都会掉金子的那种有钱。”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们站在阳台上，默默地眺望着远方的星空，我们都相信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我说，哎！你说既然这么有钱，那咱们今晚去开荤吧！你看我都饿得跟个电线杆似的。
东子说，“上周不是刚带你们搓了一顿大餐吗！！”
良子说，“滚，自助餐能是大餐吗？”
“哎，其实现在的女生都喜欢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流行吗！”东子说。
我说，“你个骗子，人家喜欢的瘦是一身腱子肉的瘦，不是我们这种营养不良的瘦好吗？”
东子摆摆手说，“年轻人啊，不要流连于外表的形式好吗，你看！你看！咱们山东大葱，营养价值和水果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说，胡扯，有本事你以后光吃大葱，别吃水果呀！
后来我和良子死拽着东子出去搓了一顿，再后来我们吃了一个星期的挂面。穷的，感觉走在大街上随时都会有个人跳出来对自己喊：王二狗，你欠我的钱也该还了吧！
02
那时候东子和栗子姑娘在一家公司做业务，栗子姑娘是跟着东子一起来到南京的，栗子姑娘是东子的女朋友，他俩是认识在一次学生会的饭局上。栗子个子不高，五官端正小巧干净，可以说是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只要不开口就是女神，她只要一开口那种感觉就好比……一个姓慕容的，旷世倾城、美艳绝伦的江湖女侠客，双手一抱拳说，在下老鳖湾慕容翠花，敢问阁下是……
饭局的那天，栗子姑娘满身匪气，一上桌，就喊了两箱啤酒，“我今天失恋，你们别管。”
然后，伶仃大醉，趴在桌上说胡话。
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东子一米七的大个子，体重不足一百二十斤，饭局结束的时候，大家把栗子送回宿舍，东子背着她走一步，能晃三下，第五步的时候，东子一个不小心把她晃地上了。
灯火辉煌的街头，她坐在马路牙子上说，“拉我起来。”
东子伸手扶她，她整个身子挂着东子说，“小哥啊，你长得挺眼熟啊！”
“一个学校能不熟？”
“不不不，长得很像我下一任男朋友啊！”
然后垫起脚尖在东子嘴上亲了一下。我们大家在一旁起哄，从此东子的大学时代除了我和良子这两个二货外，还有飘着酒香的吻。
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良子说：“栗子那长相，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你身上，好白菜都被你拱了……”
东子说：“我欣赏她的雷厉风行，一身匪气，她说，我性格沉稳，降得住她。”
大学那四年他们基本没有吵过架，东子嘴贱，栗子也不差，我和良子说：“你们真是瘸子遇上瞎子，天生一对。”
他俩沾沾自喜，当作褒奖。
大学毕业之后，东子和栗子选择南下，来到了南京。
在南京那会，良子一边工作，一边四处写稿想着用稿费养活我们。可写出来的东西，却被网站的编辑批得一塌糊涂，有阵子我觉得他可能就快要放弃了。某天晚上我们聚会，聚会就喝酒，喝酒他就话多。那时他的稿件又被否决了，他喝多了会大舌头，边喝边大骂：“我去他大…大…大…大爷的，老子…子…子不写了，放…放…放弃好了！”
第二天他起床又开始边抠脚边写，怎么看也不像要放弃的样子。那时候的我也和良子一起码字到深夜……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梦想这东西就和厄运一个样，也知道人生并不会因为你吃了多少苦，就给你多少，就像韩寒说的，听过很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那时的自己则在一家电子科技公司的工程师手下当助理，自己是机械专业出身并非电子通讯专业的业内人。工程师明确说，“你暂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要是没办法做好工作，我找到合适的人就会把你换掉。”
之后自己只能没日没夜地学习，唯恐自己随时被换掉。那阵子我开始怀疑我和我室友到底是不是生活在一个时区，因为每次我睡觉，东子出门工作；我出门工作，东子回来睡觉。各种班次各种倒，时不时我们就能熬到天亮。当然我们也并未因此而感到难过，毕竟生活中比这个尴尬和艰难的事情要多得多。年轻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受到一些嘲笑和不屑是常有的事，让我们感到恐慌的并非是这无休止的辛劳和尴尬，而是对未来的遥不可及。
有次，我赶一个项目和稿件就一夜没睡，难得遇到良子他们回家，两人买了早饭，我们在客厅边吃边聊。 我说：“吃早饭就是感觉健康呀！” 东子白了我一眼：“呵呵呵……别人是早起早睡，我们这特么是没睡吃早饭能比吗？” 我心想，擦！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然后良子擎着筷子说：“没办法呀！我们都不是被上天挑中的人啦！又不能保证自己天赋异禀啦！偏偏又贪心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啦！那就只能努力啦！” 我说，说得好有道理，但你能不能不要每句都带个“啦”呀！。 他说：“没关系啦！人生啦！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我心里一句，我擦！终于忍住了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后来自己也开始慢慢适应了工作，走上正轨，可在一次项目检查中，制造部门为了提高业绩硬把一些次品加了进来，高层下来质检，双方起了争执，三言两语的争论演变为了针尖对麦芒，当时相对有点规模的电子科技公司都有属于自己的制造部和销售部等配套人员，相当于编制内人士，而像我这种流动性较大的人员属于外聘，二者起了冲突走人的自然是我。
于是2016年夏末初秋，我决定辞职回学校，正当我要约东子出来话别时，却接到他的电话，我们一大票朋友在街边的小店吃饭，他对着服务员说，帅哥，撸100个羊肉串!
东子敲了敲手中的啤酒瓶说：“弟兄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老子辞职啦!”
看到大家和我一样惊呆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个决定非常突然，询问起原因，东子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我操!就那工作太他妈无聊，我的客户每次提的要求都差不多，我最后整一个文档，上面都是各种填空，改改就能过提案，就有一种一眼能就看到自己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感觉，你们知道不？”
听着东子满嘴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其他人赞同地点点头，只有良子摇摇头。
他猛灌了一口酒继续说：“跟我一起工作的那个IT男，帮我计算我需要几点出门，几点能坐上公交，最多能堵多长时间，什么速度通过多少棵树，几点到公司，计算得老准了，于是我就想啊，我特么不能这么一辈子下去啊，我得有出息啊，我得干点不一样的事啊!”
大家的情绪被点燃了，纷纷举起酒杯，对，干……
东子满意地挥挥手说，后来每次只要到我公司楼下，我的MP3就随机播放五月天的《咸鱼》，连播了一个月啊！兄弟们! 当时我觉得神在提示我什么，我就一咬牙，我去他妈的!老子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我手握搅屎棍也能大闹天宫!辞职!回家干……
大家又纷纷举杯，怒吼，对，干……
只有良子在这空档对东子说，老大，你喝多的吧，还神的旨意，你是不是信基督教了?东子略微一沉吟，对，我信!
后来我借着酒劲拉着东子聊天，提起了自己即将辞职回校的消息。
良子抱着我不撒手，鬼哭狼嚎地说：“哥啊！，你可要回来啊，东子走了，你也要走了，我可慌张了，就我一个人在南京，我心里没有底啊。”
我用力掰开良子的胳膊，一脸坏笑地对他说，没事，有哥哥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一口。如果没有两口，哥哥嘴对嘴喂你……。
那一瞬间，良子突然就机灵了。
最后散伙饭是怎么收场的我不记得，因为我喝大了，倒没有到断片的程度，东子和良子把我抬回家睡觉，我一进家就开始吐，一边吐一边说东子你可不能走啊!东子七手八脚扛起我，放心啊， 哥不走。
我开心地大笑，恍惚间以为还在烧烤店，挥着手说，我要撸……撸……撸……（撸100个羊肉串）
东子一听就撒了手，艾玛，这事我可帮不了你。
于是我砰的一声栽倒在地，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空……
03
东子在离开南京的前夜躲在房间里嚎啕大哭，问什么都不说。曾经我以为是他心里发虚，因为他跟我提过，他辞职没有几个人赞同，也没人看好他，因为他想做摄影工作。
我曾经问他，你为什么要做摄影工作，以前也没觉得你拍照有多牛啊，是不是和栗子有关？
他说：“因为我最近买了个大件的就是一台相机啊!”
我忍住了想骂他的冲动，我说，你是真的?
他眨了眨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真的，哥骗你这个干吗?”我居然天真地信以为真。
直到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栗子……
东子走了一个星期以后，栗子来找我。说实话我每次见她都是笑着，只是这次见面，栗子却没有笑容。
栗子把一个笔记本交给我，说这是东子遗落在她哪里的，让我以后有机会还给他。
她说：“我和东子分手了，我在面试，要去上海了。”
我诧异地问，分手了?为什么?你去上海东子知道吗?
栗子微微笑了，“他知道，所以我们分手了，可能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不一样吧。”
我说，你们在一起五年，才发现想要的不一样?
栗子没有回答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我明天就要走了，再见。
我点点头。
后来，我给东子打电话，他在和沈阳的好友喝酒，大声嚷嚷着说：“小衣衣，你啥时候来俺们这疙瘩玩儿啊，哥哥请你喝大酒!”
我笑着骂回去，你个没正经的，你知道栗子要走了吗?
东子那边很吵，他扯着嗓子喊，“谁？我没听清？你说谁走了？”
我想他是明知故问，就扯到别的话题，聊到最后他说，“ 兄弟，我挂啦！你自己多保重，再见。”
挂了电话我想到栗子、东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再见，但这恰恰是我想对他们说的话，可惜最后都没有说出口，而我后来才明白，有些人，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那天过后，我看到东子的QQ签名改成了：我那么糟糕，所以谢谢你。
栗子留下的笔记本被我放在学校宿舍书柜的最上层，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也没有和东子提起。我在学校重新踏上了考研的道路，没日没夜的复习和整日的测试让我应接不暇，东子也马不停蹄得一边旅行一边学习摄影，丽江的泸沽湖、大理的洱海、厦门的鼓浪屿……他也经常寄给我和良子他的摄影作品。
东子曾经笑说，自己回到沈阳那天MP3随机播放的还是五月天的《咸鱼》，自己和咸鱼算是这辈子杠上了。可我总是在想，他是和自己杠上了，不管为谁。
东子有自己的个性，他确实有一套，照片也拍得越来越好，他开始笼络各种独立摄影人和创意人，甚至开设了网络美术课程，教人如何修片和美化人像。
有次东子旅拍到辽宁鞍山，拉我去喝酒，我开玩笑地问他，现在应该叫你东子老师了吧?
他故意做惊讶状，怎么说话呢这是！……叫大师!
我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自恋的逗逼样，刻意把话题往悲情层面引导，那你就没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他的神色一下冷了下去，想了想说，“有呀，就是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曾经的朋友和同事都不再联系。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遇见陌生的人，路过新的地方，然后在几小时后说再见，不过后来我想开了，自由摄影师嘛，就是说你好和再见的按动快门的职业。”
我听得愣了神，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说话不着四六的东子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我甚至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看着我狐疑的眼神，打了我一拳，你特么想什么龌龊的事呢?
我瞪他一眼，滚蛋!紧接着我问他，那你现在还有什么担心的?
他说：“我的能量和勇气已经消耗殆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经常感觉孤独，有时候大家知道你是谁，但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不相信你会做到你想做的，更别提会陪着你一起做之类的事情。”
我点点头，这种感觉确实孤独。
那一天我们喝了一些酒，话就多了起来，他说，“一回巡拍时和新认识的朋友分别，想到可能以后不会再见到了，他突然问我，东子，你这样会不会很累啊？当时我就忍不住了……，但我说，没事啊，大老爷们儿的累个啥呀。后来我就蹲在地铁站大哭了一场。”
我看着东子的眼眶慢慢红了，但眼泪终究没有流下来，猛然间我想起了放在书柜里那个笔记本，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提及。
他继续说，其实只是孤单吧，并不是孤独。如果把世界都拒之门外了，又凭什么让世界对你嬉皮笑脸?
我说，所以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逗逼。
他轻轻笑了，把梦想做成段子手，嬉笑怒骂看世界。有什么不对吗?
我没有回答，后来我们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04
虽然东子旅拍过很多城市，但是一次都没有回过南京，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回到那片伤心地，到底是成了现实，直到今天。
今年三月，偶然听闻栗子要结婚的消息，东子得到了消息，匆忙从外地的巡拍现场赶回来参加了栗子的婚礼。
四月的初夏，东子来南宁找我和良子，距离上一次见面已是一年多，再见到他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一身黑色风衣，风尘仆仆，立在车站前，顶着一头方便面似的小卷发，满脸沧桑，只是依然不改逗逼的本性。
在那人潮涌动的车站里，我说：“东子，回来就好，你能回来就好！”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东子掏出身上仅剩的十块钱，点了一份七块钱的炒粉和三块钱的酒，几杯啤酒下肚，大排档的屋顶都要被我们的笑声掀翻。
三杯酒下肚，东子问：“小衣衣，你和良子还写东西吗？”
“偶尔。”
“决定放弃了？”
“或许吧！别说我们了！栗子的婚礼怎么样？”
猛然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这些年，我和良子都不曾提到栗子姑娘，在东子面前我们刻意回避了这个坚果般的女孩，刻意回避了他的初恋，甚至在不经意地谈起时我和良子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东子放下筷子，轻轻地说，美。
我问，哪儿美?
东子说，哪儿都美。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栗子留下的笔记本递给东子，这是你的笔记，当年栗子临走时给我的，让我还给你，我替你保留到现在，不过我没看过。现在栗子结婚了，尘埃落定，这本子也该物归原主。
东子擦了擦手接过去，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和良子小心翼翼地默默扒拉着碗里仅剩的米粒，然后我听到一阵哽咽，错愕地抬起头，发现东子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东子哭，我几乎手忙脚乱地给他递纸巾，刚想张嘴劝慰，良子对我摇摇头，我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东子咧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地号啕大哭。周围的人都纷纷回头望着我们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东子擦干了眼泪，把本子还给我说，算了，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我接过翻开随便看了几行，然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有点恐慌，却还是要面对，勇气少点，却依然心有梦想，没有金箍棒，却想大闹天宫。只愿上帝和我同在，希望我和你永远在一起，尽管我和你都逃不出平凡的手掌，那就让我们各自珍重，各自书写各自的传奇。”
“我不知道我的纯真与骄傲是否也跟随着时间一起被俘虏了，也不想说时间多么残酷，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因为这样紧密融洽的感情不见了，估计以后都没有了吧！”
“我想把微信所有的好友删除，只剩下你。然后我再说一句我刚清理过好友了，没被删掉的来打一声招呼吧！你看，你以为我的世界里人山人海，但是我的世界只剩一下你一个人了。”
“想起来就难过，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你要好好的，要过得比我好，我才会安心。”
“这是我的梦想，不是梦，不是想，这是真实到让我快乐又悲伤的梦想。”
我问他，你后悔过吗?
东子摇摇头，时间不能倒退，既然做出决定，我都选择不后悔这个选项。就和《1Q84》里的青豆一样，爬下那个高架桥的悬梯，然后进入1Q84年的平行宇宙，我觉得我就是这样。许多事情改变了，但这些也都不会让我后悔。
我点点头，良子竖起了大拇指，牛逼!
我说，我必须要把你们故事写下来。
正在喝水的东子差点被噎住，真的吗? 艾玛，你要写我? 不会毁了你的写作梦想吧? 这情何以堪呀? 这让老夫怎么担当得起?
良子白了他一眼，逗逼本性又来了，三分钟前嚎啕大哭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
酒过三巡之后，我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唱着贰佰的《狗日的青春》
我站在大雨淹没秋天的桥上
就像那年第一次看见你一样
时间是扇颠沛流离的大门
平凡的我们注定孤独一生
……
想起那些慢慢变得陌生的朋友
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
喝醉的时候我又想起你
……
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
……
我们的人生竟是如此相同
……
一回头青春都喂了狗
……
唱着……唱着……东子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和良子都没有说话，他在翻看东子的笔记本，我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一个人的记忆就如同一座城市，一座城市里存放着他们的记忆，无论你来过也好，离开也罢，记忆或许会随着时间被遗忘，但那些路过的痕迹，却会浅浅停留在你的心里，哪怕平日无法想起，但却总会在某一个瞬间，让你情不自禁哭出声来，时间的残忍就在这里，如果不努力往前走，就会被时间超越，就无法面对那些即将到来却无法想象的风雨。哪怕他人的世界，已故人无关，但我们总会在下一刻，与茫茫人海中的某一个人相遇。
好在，东子依然还是曾经的模样，依然还有我们这些老朋友最后的坚守，陪他一起嘻嘻嘻哈哈面对这个世界，哪怕人山人海，我们依旧边走边爱。东子回来了，气氛重新开始熟络起来，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明白了所有往事的全部，然后我们深吸一口气，拿起酒杯，目视对方，大喊一声：干一杯，敬我们那些狗日的青春……。
如果你也经历过这样的生活，你一定懂得里面的各种滋味，如果你正在经历着这样的人生，那也不要胆怯，你不是一个人在苦逼，也不是一个人在奋斗，至少有人和你一样，那就让我们：Cheers！愿我们多年以后，能活得更加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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