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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离缘](完)[作者:元媛]
字数:7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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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记得那一年元宵,五颜六色的灯笼高挂,斑斓鲜艳的色彩在灯火下闪耀, 一笔一墨地挥洒出热闹的喜庆。
她对爹亲和莲姨说要去探望住在叶城的姨婆——她没说谎,她真的要去叶城, 只是暂且先不停留,打算先偷偷到距离叶城约二十里,更加繁盛的北方大城,北 扬城。
到北扬城时,正好是元宵节,一入夜,灯笼高挂,青石道的两旁早排满小贩, 街道挤满行人,孩童手里皆提着小小灯笼。
这个北扬城的繁荣一点也不逊於她居 住的南方首都。
她好奇地望着四周摊贩,竟然有小贩烤着一头超大的野猪,卖着香喷喷的烤 肉,在这寒冬的天气,烤肉的香味极诱人。
若不是她不能在北扬城久留,她还真想在这个跟南方风情截然不同的北扬城 住几天。
「碧落,他在哪?」她问着随她一同出门的婢女。
早在计画要来北扬城时, 她就让碧落打听好一切。
「我听说今儿个他会到东醉茶楼,就在前方不远……小姐会不会冷?」这北 方比南方冷多了,碧落担心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小姐受不了。
「没事,别担心我。
」她摇头,拢了拢身上的雪绒狐裘,白色的绒帽半遮住 她的脸。
她往碧落说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到碧落所说的东醉茶楼,里头早已坐满客 人。
碧落立即凑上前,「听说他都跟熟人坐在二楼雅阁,小姐我去问问二楼还有 没有位……」
「嘘。
」伸手捂住碧落的嘴,她抬头望向二楼,楼栏边坐着一名紫衫男人, 手里拿着以乌陶做成的埙,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轻点着,吹出悠然的曲调。
吵闹声中,清清淡淡的乐声显得那麽悠远,却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般荡人心 魂。
她不由得移不开眼,愣愣地望着他,却不知是着迷於那迷人的曲调,还是男 人那过於俊美的脸庞。
似是察觉到楼下的目光,男人停下动作,往下望。
她的心重重一跳。
男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瞳眸极深,像罕见的黑珍珠,却 又透着幽远的光芒。
「非玺,你一个人坐在这干嘛?来来来,喝酒。
」一个男人来到楼台,遮住 她的视线,不一会儿紫衣男人就被拉离开。
而她,仍站在原地,耳边仍回荡着方才听到的话,或者该说,是听到的名字。
碧落赶紧拉下小姐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兴奋地低嚷,「小姐有没有听到?那 个好看的紫衣男人是……」
「听到了。
」她微笑,感觉到指尖轻轻地抖颤,心头升起不知名的喜悦,脸 颊隐隐发烫。
发现小姐脸上的笑跟以前不同,碧落贼兮兮地笑了。
「看来小姐似乎对未来 的姑爷很满意……」看到小姐横来的目光,她赶紧捂住嘴巴,装出无辜的模样。
这鬼丫头!轻捏一下碧落的鼻子,她却也不恼,眉眼泛着淡淡笑意,「走吧, 去叶城。
」离去前,再望一眼楼台。
那人已消失,可那清澈的埙声,俊美的脸庞,幽远又乌深的瞳眸却深深印入 她脑海。
严非玺,她未出生就定下来的未婚夫,可两人却从未见过面。
明年她就要嫁 到严家,或许是嫁人的不安和对夫婿的期盼,让她忍不住想看看那个即将成为她 夫君的男人。
垂下眸,唇瓣轻轻扬着。
心口仍怦然,发烫的脸颊是说不出口的喜悦,这种 感觉是初次有的。
这一刻,她不由得期待嫁入严家的那时候,当他掀开红色喜帕时,是否也会 喜爱她呢?
她微笑,心头暗暗期盼着明年,想像着以后的美好,那时的她心里有着小小 的幸福。
可那点幸福却在没多久后熄灭。
她闭上眼,窗外的天空绽放绚烂的烟火,灿然的火花染亮整片天空,而她, 孤单的待在房里,唇畔仍扬着笑,却是那般凄然。
同样的元宵夜,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低头,看着被紧握在手中的纸张,她颤抖,背脊却仍挺直,指尖深深的陷进 掌心,她却已感觉不到疼。
「小姐……」站在一旁的碧落早巳红了眼,伤心地哭出声。
「怎麽可以…… 他们怎麽可以这样对你……」
是呀,她是做错了什麽?为何要被这麽对待?
嫁入严家两年,这两年里,她被丈夫敌视冷落,被婆婆冷嘲热讽,被小姑排 挤,她在这个地方全然不受欢迎。
可是,她全忍了。
忍受一切不公平的对待,她尽力做好一切,想讨他欢心, 想得到他一丝喜爱。
最后呢?得到的是什麽?
她慢慢放开紧攥约手指,任手里的纸张掉落,唇角画开一抹轻嘲。
一纸休书。
呵,她得到的竟是这个,竟是这个……
「呵……」她笑了,凄凄凉凉的笑声,一串又一串,似愉悦,似嘲笑,似悲 然。
「小姐……」碧落声音哆嗦,心痛地看着小姐,眼泪不停掉。
「小姐,你别 这样……想哭就哭,碧落陪你。
」
她知道碧落被她吓到了,可她却止不住出口的笑。
蒙胧地看着在空中四散的 烟火,她想着那晚元宵听到的埙声。
沉缓悠长的音色,凭栏而坐的男人,霎时相视的瞳眸……在心头荡漾的怦然 喜悦……
最后……是落在地上的休书。
呵。
她闭上眼,笑声消止,最终仍是让眼里的泪水滑落,一颗又一颗,染湿 颊畔,而唇畔的凄然仍轻扬,不消。
【第一章】
昨日才下场冬雪,今日的天气却乍暖,霜雪在暖意下渐融,近午的阳光淡淡 地映入半敞的镂花木窗,在地面曳落一地薄薄金芒。
几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地啼叫,清脆闹耳的啼声传进薄薄的紫色帷幔,终 於吵醒薄幔后的人。
苏曼睩徐徐睁开酸涩的眼,将醒未醒的,心神仍陷於睡梦里,一时无法完全 清醒。
轻轻打个呵欠,她再闭上眼,耳朵听到轻巧的门声,不一会儿一抹身影走进 内室的拱门,绕过绣花屏风,望了望帷幔。
「小姐醒了吗?」进来的姑娘穿着藕色罗裙,容貌清丽出色,气质婉约,像 好人家出身的小姐。
「现在什麽时候了?」苏曼睩再次打个呵欠,睁开眼,眼里的迷蒙已褪去, 转为清明。
「已经午时了。
」知道小姐醒了,碧落将手里的铜盆放到一旁的木架上,将 窗户关上只留一点小缝,再拨了下炭盆里的木炭,添加一些新炭,不让房里的暖 意消褪,这才走到床旁,伸手撩开床幔,将薄幔挂在旁边的挂勾上。
苏曼睩坐起身,乌黑的长发披散,过於白皙的肌肤让眼下的黑影极明显。
碧落皱皱眉,看着一旁茶几上堆叠的几本帐本,「小姐又熬夜了。
」她不高 兴地嘟囔。
这事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每次专注认真起来就会废寝忘食,忘了照顾 自己。
「这些帐本就算看不完也不会丢了呀,小姐每次都为这些东西晚睡,要是你 累病了,碧落一定会被老爷和夫人责罚的。
」碧落的嘴巴一边念着,手脚也伶俐 地拧了条热巾子。
苏曼睩早习惯碧落的聒噪了,接过巾子擦了擦脸,再拿过温茶漱了下口,接 过碧落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见碧落的嘴巴仍不停,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碧落。
」她好笑又无奈地看着贴身婢女。
碧落从小就服侍她,两人从小一 起长大,感情自然好,而且她比碧落小一岁,因此碧落极护她,将她当妹妹般照 顾。
尤其经过那件事后,碧落更是像老母鸡似的保护她——其实不只是碧落,本 来就疼爱她的爹爹也变本加厉的疼宠她,让她几乎要什麽有什麽,就算是当今公 主恐怕都没有她这般受宠。
想到那件事,明哞闪过一抹幽黯,胸口隐隐抽疼。
即使已经两年有余,可那 抹痛却仍深深刻在心里。
察觉到小姐眸里郁色,碧落立即知道小姐定是又想到那些讨厌的事,她装出 不满的表情,哼哼嘀咕,「好嘛,碧落知道小姐嫌我罗嗦,我不念了……小姐今 天要穿什麽?」她快步走到衣箱前,翻找了下。
「这件桃花襦裙好不好?再配上 桃红色的小坎肩,小姐皮肤白,穿鲜艳点好看。
」
苏曼睩回神,见碧落喳呼着,灵动的模样像只彩蝶,又怎会不理解这丫头的 心思,她微微一笑。
「都行。
」步下床,她由着碧落打扮,一边问着,「早上有发生什麽事吗?」
「没有,晚点几个管事会过来跟小姐汇报最近的帐务。
最近古玩店进了一批 河古白缅玉,挑选过后会拿给小姐看……」碧落一一说着。
她不只服侍小姐的生 活,连公事方面也会帮忙。
苏家是南方首富,各方营运皆有涉猎,几代累积下来的财富可堆成好几座金 山了。
苏曼睩是苏家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娘亲就难产去世,苏父爱妻至深,无法接 受妻子的逝世,一瞬间几乎苍老数十岁,每天思念着离开的爱妻,对刚出生的女 儿不闻不问。
那时,苏父是恨这女儿的。
若不是这孩子,他的妻子根本不会离开他,他根 本不想看到那个害死他妻子的孩子。
是妻子的贴身丫鬟见不过他一直沉浸在哀伤里,狠狠打他一巴掌,将抱在怀 里的小女婴硬塞在他身上,要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
那个出生半年的小女婴还没有名字,睁着一双乌黑大眼瞅着他,握拳的小手 挥舞着,咿咿呀呀地对他绽出小小的笑容。
苏父霎时落泪。
这眉,这眼,这笑……多像妻子。
他想到妻子偎在他怀里,疼惜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笑着对他说:「老爷, 若是儿子,我希望他能像老爷你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若是女儿,我不 求她荣华富贵,只愿她平安幸福,事事顺心,最重要的是像我一样,嫁个好夫君。
」
妻子逝世前,还不忘叮咛他好好照顾女儿,可他却没有遵守对妻子的承诺, 忽视她为他生下的女儿整整半年……
他紧紧抱着女儿,几乎痛哭出声。
手指颤抖地抚过女儿的眉、眼……那小小 的、软软的手突然圈住他的手指,红润的小脸对他发出咯咯的稚笑。
那纯真无瑕的笑容抚平了他心中的哀痛。
「曼睩. 」他为女儿取了名,含泪的眼疼惜地看着女儿,轻轻地说着:「蛾 眉曼绿,目腾光些。
麇颜腻理,遗视曦些。
」他的女儿呀,有一双动人的眉眼, 还有那白皙莹润的纯真笑颜,一被那双无瑕乌瞳信任地凝视,他的心瞬间就融化 了。
他相信,未来有一天,也会有另一个男人融化在女儿的眉眼里,就如妻子希 望的,他们的女儿会嫁个好夫君。
「曼睩……你是你娘亲留给爹的宝,你的愿望爹都会为你达成,爹不只要你 享有荣华富贵,还要让你永远顺心平安,幸福快乐。
」他对怀里的女儿承诺,而 他的宝贝则对他绽出无邪的笑餍。
自此,苏父对唯一的女儿可说是疼在手心里,呵护极了。
苏曼睩可说是在苏父的纵容下长大的,她的要求苏父从来没有拒绝过,苏父 也从来不相信什麽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小时候就为女儿请私塾,教导她所有 东西,知道女儿对商场的事有兴趣,私底下也任由她玩,反正苏家有得是钱,而 且他这个老子会赚,不怕女儿玩穷。
苏曼睩倒也颇有经商才能,几个提议都让苏家赚进大把银子,也让苏父直乐 呵,说就算他没儿子又怎样,他的女儿一点也不比男人差。
苏曼睩可说是天之骄女了,虽说只是商贾之女,可拥有的荣华富贵和宠溺一 点都不输给当今公主,毕竟公主有那麽多个,苏家的千金却只有一个。
两年前苏曼睩嫁到北方,随身的陪奁几乎长达一里路,苏父还宴请全城,为 女儿的出嫁庆贺。
那时人人都看到迎娶苏家女儿的男人长得不只高大,而且俊美过人,一身蔚 然风采让围观的姑娘们又妒又羡。
怎麽所有的好事都让苏家女儿占上了,不只家 世好,还嫁个好人家- 听说男方也是世家,在北方名声可是很响亮的。
这也就算了,反正苏家是首富,找的亲家也不会是一般人。
可怎麽这苏曼睩 连嫁的丈夫都长得那麽好看呢?
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城里的人不禁摇头叹息。
这场婚宴让人闲谈了好久,直说这苏家千金大概天生福泽殷实,注定命好。
谁知道苏家千金才嫁了两年却被人休回来了,这可让城里的人震惊,一些流 言碎语就传出来了。
有人说这苏家千金不守妇道,也有人说是苏家千金肚子不争气,也有人说是 善妒惹怒夫家……反正什麽流言都有,当然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也不少,毕竟 哪有什麽好事都让苏家千金占了,看吧看吧,这不就被休了。
谁知更震撼的在后头,在苏家千金被休回家三个月后,苏当家突然宣布以后 苏家的产业都归苏曼睩打理,苏家各个管事都需听苏曼睩吩咐,从今以后,苏曼 睩就是苏家的头。
这这……哪有让女人当家的呀!这苏当家是不是因为女儿被休的事而气昏头 了呀?
他就不怕苏家财产被苏曼睩败光吗?再说了,一个女人哪懂怎麽做生意,女 人就是该待在家里呀!看来这苏家注定要完了!
每个人都在等着看苏家的笑话,当然也有人放话说不跟女人谈生意,而苏曼 睩的做法也很简单。
不跟苏家做生意?那好,她就真的切断对方跟苏家的一切合作,反正没了这 家店,也有别家货,再不然就买下来,由苏家自己经营。
苏曼睩的做法可让那些店家错愕。
她甚至跟那些拒绝合作的老板约在苏家经 营的茶楼,手端着白玉茶碗,端庄温婉地微笑,吐出的话轻轻柔柔的,像呢哝的 江南小调。
「各位老板仍是坚持吗?若是的话,曼睩也不勉强,毕竟苏家不缺这点钱, 有些生意苏家也是可以自己做,顶多这些日子让手下的人辛苦点罢了。
可是苏家 行,你们行吗?」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任何讽刺,就像在平铺直述一 件事实,而唇畔的浅笑自始至终都轻扬着。
这些店家老板则面色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段时间苦的可是他们。
原以为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没想到手段可一点也不输给苏当家,甚至比苏当家 还狠。
她不只买下他们的一些分铺,还自己开铺子跟他们竞争,几个月下来他们的 经营十分凄惨。
自此,再也没人敢跟苏曼睩做对,这些老板都尝过苏家丫头的厉害,也明白 苏当家为何会把一切交由女儿管理。
两年下来,苏曼睩倒也把苏家管理得有声有色,不只守戍,还将苏家营运拓 及各地,让苏家一干管事都心悦诚服。
这也让苏曼睩的名声更难听。
这麽强悍的媳妇难怪会被休,这种媳妇哪个男 人敢娶……
这些流言蜚语到处流传,苏曼睩则是充耳不闻,反正嘴巴长在人身上,她也 管不了。
可她不在乎,护着她的碧落却受不了,每每听到那些乱传的话,都会气得脸 红脖子粗。
像这会儿,她边帮小姐梳理头发,一边报告一些重要的事,说到最后面时却 是吞吞吐吐,脸上有着怒气。
「怎麽了?」从镜里看见碧落不高兴的模样,苏曼睩不禁有趣地勾唇。
「谁 惹我们碧落生气了?」
碧落手指灵巧地编好辫子,再将梳好的发辫绕到左侧盘成圆髻,以红榴凤尾 簪别任,垂落的珠玉闪烁着鎏金光彩,再拿起象牙梳轻梳着垂落的乌发。
这是未嫁姑娘的打扮。
小姐从北方回来后就不再梳理妇人的发式,就像是想 遗忘那段日子的事。
想到这,碧落脸上的怒气又沾上心疼,她赶紧垂下眸,就怕小姐看出来,让 小姐又想起那些讨厌的事。
「就明天……」她停了停,偷觑一下小姐的脸色。
想到明天是什麽日子,苏曼睩心口轻抽,脸上却是淡然,唇边的笑仍勾着。
「明天怎麽了?」
「那个钱老板竟然约小姐在花吟楼谈事情。
」说到这,碧落拾起头,脸上尽 是怒火。
「谁不知道花吟楼是什麽地方,小姐怎麽可以去那里?那钱老板摆明是故意 想让小姐难看,真是不识相的家伙,小姐一定要给姓钱的好看……」
「什麽时候?」
「老爷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啊?」碧落愣了愣,继而张大嘴。
「小姐该不 会……」
「花吟楼吗?」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她倒还没去过。
苏曼睩微微笑着, 不恼也不怒,「跟钱老板说我会准时赴约。
」
「什麽?这怎麽可以?」碧落差点跳起来,急嚷着:「小姐,那种地方你怎 麽能去?要是老爷知道的话……」
「你不说的话爹就不会知道。
」苏曼睩仍是从容温婉,镜子里的眼神却是坚 定,让碧落知道这事她已决定了。
碧落只得呐呐住嘴,不敢再多说什麽。
「是,碧落知道了。
那明晚……」
「你就跟爹和莲姨说我要和人谈生意,不跟他们过元宵了。
」苏曼睩淡淡吩 咐,在说到那两个字时藏在袖口的手却是紧握,垂下眸,脸上仍宁静地不露一丝 情绪,只是指甲早已陷入掌心。
一股痛从心里深处蔓延,这疼她不陌生,甚至可说是习惯了。
唇畔的笑容隐约泛着轻嘲。
都两年了,竟然还是忘不了,每当接近这时候, 她的心绪总是难以平静。
元宵……真快,又一年的元宵到了……
做为南方大城,南曦城的繁荣自是不在话下,加上南方文人骚客多,让南曦 城又多了股清雅之风,常有书生在茶楼吟诗作对,写下许多文雅之作。
而南方姑娘也是婉约多情,不知是否因地理水质的关系,南方姑娘娇小纤细, 皮肤白皙,加土南方气候温暖,衣裳以薄衫轻纱为主,寒冷的冬季也只是加上短 袄披风,披风下的罗裙仍是轻盈,微风拂过,万种风情。
元宵夜,南曦城也是热闹非凡,色彩鲜艳的灯笼高挂,小贩叫卖声不绝於耳。
秦河上泊着几艘挂着红灯笼的船只,红色薄幔随风轻扬,隐约飘出丝竹歌声, 船里头是城里有名的歌妓,靠近秦河的东城街则是南曦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其中 又以花吟楼最为出名。
一名男人坐在二楼,手执酒杯,抿着醇酒,黑眸懒洋洋地注视楼下。
淫靡的乐声和送往迎来与男人调笑的鸭儿,偶尔还能听到从房里传来的撩人 呻吟,这地方可是男人的销魂窟。
「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聊,让惜儿陪你嘛。
」一抹温香偎进男人怀里,酥 胸半露,美丽的脸蛋是挑逗的笑,美眸着迷地望着男人。
男人长得极俊,五官是属於异族的深邃,她想男人该是北方人,颐长高大的 身型跟南方人的修长瘦弱截然不同,紫色直裾锦缎下的肌理结实有力,乌发只以 一支青玉簪松松地绾着,浑身透露着慵懒又迷人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她在欢场多年也没见过,不只她,这男人一出现就引起楼里姑娘 的注意,总是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二楼。
「不用,好好伺候唐公子吧。
」好看的唇瓣仍是噙着笑,拉起惜儿,示意她 好好招待坐在桌边左拥右抱的男人。
「过来过来,别吵他,让严公子自己喝酒。
」唐吟风向惜儿勾手,一边往右 边姑娘的脸上重重亲一口。
惜儿心里实在不甘愿。
这个唐公子虽然也长得英俊,可还是比不上严公子呀。
可再不愿,她也得柔顺的走向唐吟风,还不忘娇滴滴地抛个媚眼。
「严公子 若想要人陪,借儿就在一旁。
」
对惜儿的调笑不置可否,他仍独自饮酒,对一旁好友的调笑作乐视而不见, 略长的狭眸无聊地看着四周。
他的瞳眸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茶褐,淡色的薄唇在酒渍下泛着水光,俊美的 模样直勾得楼里的姑娘脸红心跳。
他对那些偷观的目光似是早习惯了,也没任何反应,只是喝着酒,消磨着时 间。
南曦城,这地方他是第二次来。
他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踏进这个城镇。
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女人……应该再嫁了吧。
凭她的家世, 就算被休离过,也不怕找不到丈夫。
记忆里,他极少正视她,甚至可说是忽视,他对她的相貌印象不深,只记得 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总是正视着他,温柔的目光里是毫不隐藏的爱意。
他待她并不好,可说是冷落的,她对他的漠视却不在意,总是极力地讨好他。
可对她的讨好,他只觉得厌烦,最后他再也不想待在那个家,离开前他让下 人递给她一纸休书,从此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记得休她的那一天,也是元宵……外头绽放的烟花唤醒他的思绪,他愣了 愣,不懂自己怎会想到她。
大概是旧地重游吧……他笑了笑,再抿口酒,这才发现四周怎麽安静下来了, 而且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
他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最先引人注目的是那名穿着 短袄石榴裙的姑娘,秀丽的容姿可说是胜过花吟楼的姑娘,甚至一点也不输给花 吟楼的花魁明月。
他定定看着那名姑娘,这姑娘确实漂亮得让人惊叹,可他却觉得这姑娘有点 面熟。
姑娘旁边站着一名娇小女子,她披着织锦缎镶鎏金披风,毛茸茸的帽子掩住 她的脸,她抬起手掀开披风连帽,一看到她的模样,所有人讶然惊呼。
女子的相貌只算秀气,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翦水乌瞳, 顾盼时眼如秋水,右眼角的淡褐泪痣让美眸染上一抹清媚,唇畔泛着浅笑,温婉 柔和的气质里却又带着不容侵犯的高雅。
论相貌,她比不上身侧的美丽姑娘,可 是华贵从容的模样却能让人难以遗忘。
引人惊呼的却不是女子的模样,而是她的身分。
苏曼睩,苏家千金,苏家的现任当家,她怎麽会来这里?
楼上的男人也挺直了背脊,当他看到女子的时候,脑海里的模糊身影瞬间清 晰,和女子的模样融合,俊庞流露一丝讶然,他看着女子,怎麽也没想到会在青 楼看到她。
难怪他会觉得那名美貌姑娘眼熟,那姑娘是她的贴身丫鬟,当年他还曾在心 里笑想,怎麽会有丫鬟长得比主子貌美,相较下,苏曼睩的容貌可说是平凡,顶 多称得上清秀而已。
不过丫鬟长得再美他也不感兴趣,对这对主仆他向来漠视,即使那是他明媒 正娶的妻子。
自从休离她后,他就忘了她,也没想过会再遇见她,只是今晚却莫名的想起 她,而现在……竟还看到她。
只是,她怎会出现在青楼?而且……感觉她似乎有点不一样。
记忆里的她温柔婉约,而眼前的她那抹柔顺仍在,却又多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什麽呢?
他微蹙眉,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这不是苏曼睩吗?她怎会来花吟楼?」唐吟风也来到他身侧,有趣地看着 楼下。
花吟楼的嬷嬷走上前,却是恭谨地朝苏曼睩弯身。
「大姑娘,您要来怎麽不 先通报媚娘一声,若媚娘知道大姑娘要来,今天花吟楼就关门不营业了。
」
这话一出,众人吃惊。
瞧这嬷嬷的态度和出口的话,怎麽像这苏曼睩是花吟 楼的主子似的。
「我只是和钱老板来这谈生意,顺便看一下花吟楼,看来满热闹的。
媚娘, 你将花吟楼打理得很好。
」苏曼睩微笑,不轻不重的声音却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姑娘,这花吟楼的老板是你呀!」钱老板震惊地瞪大小眼,怎麽也没想 到这花吟楼竟跟苏家有关。
他说要到花吟楼谈生意是故意想刁难苏曼睩,他就不信一个女人家真敢到青 楼,没想到苏曼睩却答应了。
这一答应,他的心可就惊疑不定了。
苏曼睩的手段他也听闻过,还怕苏曼睩 想找他麻烦,这下心里可后悔了,没想到花吟楼的幕后老板竟是她。
面对众人的惊讶、苏曼睩仍是淡然浅笑。
花吟楼是她一年前买下的,当初是 看这烟花之地好赚,就涉足一下,结果倒是让她满意。
「媚娘,准备一间房,弄些好菜,我要和钱老板谈事情。
对了,顺便让明月 过来,让她在身边好好伺候钱老板。
」明月是花吟楼花魁,一天只见三名客人, 有人排了好几个月都不见得能看到明月一面。
钱老板一听到能让明月伺候,一张圆脸都笑皱了。
他花了好多银两都见不得 明月一面,没想到今天却能得到明月伺候,这让他怎麽不乐呵。
「大姑娘,谢谢你的招待呀。
」
「哪的话,我是主,钱老板是客,当然得让客人满意。
」而且男人在酒酣耳 热之下脑子是不会清楚的,她可以好好宰这头肥羊。
苏曼睩仍是笑得和婉,将狡黠的心思掩藏在笑容里,让嬷嬷带路,领着值们 往后面厢房走。
无视众人的注目,绣鞋下的脚步轻盈沉稳,美眸不经意地轻扬,却恰巧和一 双茶褐瞳眸对上。
淡定的乌瞳霎时怔愕,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胸口重重一震,平静的 小脸微扭曲。
严非玺,他怎麽会在这里?
男人则是弯着薄唇,不同於她的震惊,俊美的脸庞好整以暇地,褐眸定定望 着她。
「小姐,你怎麽了?」碧落被小姐的脸色吓到。
楼上有什麽吗?
她抬头望去,一看到那人,她瞪圆眼。
「姑、姑……」
「碧落。
」苏曼睩出声,淡淡瞄了碧落一眼。
碧落心惊,赶紧低下头,只是心头仍是震惊。
姑爷他……不!不对,什麽姑 爷!呸呸呸。
只是,他怎会出现在南曦城,而且还让小姐看到他,而且今天还是……老天! 碧落的心直直跳,手心都出汗了。
「大姑娘?」察觉她的异状,嬷嬷低声询问。
「没事,带路吧。
」苏曼睩摇头,脸色虽然苍白,脸上却已恢复从容。
她不 再往楼上望去,就像从没看见那人一样,离开大厅。
苏曼睩一离开,寂静的大厅立即恢复吵闹,人人都在谈论着苏家千金的事, 而严非玺仍盯着那消失的身影。
「苏家的大姑娘,啧啧,名不虚传呀!」唐吟风啧啧轻叹,风流地摇着摺扇。
「买下青楼,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姑娘家会做的。
」
「她在南曦城很有名吗?」严非玺问,想着两人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看见 她眼里的震惊、慌乱,和那一闪而过的痛。
只是一瞬间,乌眸又恢复宁静,像是什麽都没发生过。
「苏家你知道吧?她是苏家唯一的千金,现在的苏家是她管理,商场的人都 叫她大姑娘。
别看她一介女流,手段可是狠得很,将苏家经营得有声有色,一点 也不输给她父亲……」
听着唐吟风的话,严非玺的心思却渐渐远扬。
他终於知道她和两年前的不同在哪里了。
两年前的她温和清雅,如荡漾在溪 河里的弯月,现在的她却是一柄利刃,柔顺的模样是她的剑鞘,看似可欺,可一 不注意,就会被出鞘的利剑割伤。
同一个人,不同的风情,才两年,改变竟这麽大。
严非玺是讶异的,她的改变是因为什麽……「她再嫁了吗?」他不由得问出 口。
「你也听过她被休的事呀。
她还没再嫁,不过上苏家求亲的人还是一堆……」
剩下的话严非玺没再听进耳,思绪再次飘远。
苏曼睩……跟记忆里不一样的女人。
第二章
「我不打算跟你当夫妻,什麽娃娃亲……可笑!娶你是不得已的,劝你最好 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
当她坐在喜床,置於膝上的双手紧张地交叠,听着进入的脚步声,心口怦怦 跳着,正等着她的夫君掀开喜帕时,听到的却是这番讥诮的话。
她几乎是傻住了。
坐在喜房等待时,她想过很多他看到她时的情形,甚至想 过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平凡的容貌而失望,可没想到他连喜帕都没掀,就对她说了 这番话。
一直盈在心头的期待霎时冰凉,指尖轻颤,一时之间,她不知所措了,不知 该怎麽面对这一切。
自去年元宵后,她就一直期盼再次见到他,甚至为能嫁给他而欣喜,对这场 从小就被指定的婚姻有了期望。
她从没想过他会不想娶她。
她被爹爹宠坏了,以为就如爹爹说的,她是最好 的,哪个男人能娶到她是福气。
「怎麽,不会说话吗?是傻了?还是我娶到了一个哑巴?」见新娘迟迟不语, 严非玺不耐烦地皱眉。
苏曼睩眨了眨眼,眼前仍是一片红,可男人嘲讽的口吻是那麽清晰,让她知 道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的夫君不想娶她。
苏曼睩咬唇,这个体悟确实打击了她。
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难堪,她拿下头上的红色喜帕,抬头看向男人。
再次看到他,俊美深邃的脸庞不变,可是之前的感觉却不见了。
那时在吹着埙的他清雅悠然,现在注视她的他,却是桀惊不驯,眉眼尽是不 耐和厌烦。
在喜帕拿下时,严非玺微挑眉,入目的是一张平凡的容颜,不美,最多只算 得上白净清秀——他得承认,虽然不想娶这个苏家千金,可看到平凡的容貌时, 他还是失望的。
苏曼睩将他的所有表情看进眼里,她捏紧掌心,忍住心里的难受,直视着他, 强逼自己出声。
「你不想娶我?」
婉转如小调的声音让严非玺轻讶,他没想到她的声音这麽好听。
细看下,她 是长得平凡,可直视他的眼睛却很美,乌瞳深深,右眼下的淡色泪痣让瞳眸清亮 如月。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会让人有被吸进去的错觉,严非玺差点深陷,他狼狈地别 开眼,有点恼怒地冷哼。
「没错,我一点都不想娶你。
」什麽娃娃亲,他那时才四岁,什麽都不知道, 却跟个未出生的娃娃订亲,对这桩亲事,他只觉得可笑。
「那为什麽不退婚?」既然不想娶她,为何还要迎娶她过门,让她这般难堪?
「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严非玺抿唇,恶狠狠地瞪她。
要不是老头 拿娘亲的名义来压他,他根本不会娶她。
他的瞪视让苏曼睩的心紧缩,毫不隐藏的厌恶更让她困惑,不知自己是哪里 惹他讨厌了。
她的心头尽是茫然,看着他,她颤着声问道:「要不是什麽?」
严非玺怒视她,熊熊的怒火烧着他的胸腹,被逼迎娶的不甘让他心头充满愤 懑,连带的也将怒火加在她身上,而她冷静的态度让他惊讶。
原以为她听到他进门说的那些话会伤心气忿,没想到她的态度却是这般平静, 平静得让他想撕碎她,让她尝尝他心头的怒和恨。
他走向她,粗鲁地抬起小巧的下巴,低下头,很不怀好意地朝她笑。
「你知 道你嫁进什麽地方吗?这里不是苏家,这里头尽是豺狼虎豹,你别以为你还能继 续过着在苏家的日子。
」
「什麽意思?」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流露出恐惧,仍是用那双乌瞳直勾勾地 望着他,甚至还能镇定地出口询问。
严非玺几乎佩服起她了,十八岁的丫头,他以为在苏家的宠爱下她会是脆弱 不堪的。
「想知道?」他笑,开始期待当她知道这个家的情形时,会是什麽模样。
「很快的,你就会明白了。
」松开手,他起身走向门口。
见他要离开,苏曼睩下意识开口,「你要去哪?」严非玺停下脚步,转头看 她,唇角似笑非笑,眼里的嘲弄却那麽明显。
「记住,你没资格询问我的一切。
这间新房留给你了,二夫人。
」丢下这些 话,他不再回头,踏步离开。
而她,被独自留在新房。
苏曼睩怔怔地看着门口,眸光轻移,发愣地望着桌上的红色双烛,再望向床 上的绦红锦被,指尖下的交颈鸳鸯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每缝下一针,她期盼 的喜悦就多一分。
可是她的新婚夜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回荡,是那 麽清楚刺耳。
她的下巴还留着他粗暴的痕迹,疼痛渐渐蔓延,小手揪紧身下的锦 被,纤细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她多麽希望这是梦,若是梦该有多好,可是却不是……
苏曼睩徐徐睁开眼,坐起身,疲累地扶着额头,心头的酸楚仍在。
她不懂,怎麽会梦见那时候。
那个冷清的洞房花烛夜,她就那样被留在房里,只记得丈夫对她的厌恶,还 有那等着看好戏的眼神。
她茫然不解,不懂自己做错什麽,为何惹他嫌恶,为何明明不愿,却又娶她 进门。
可没多久她就懂了,明白他的话是什麽意思。
严家人口复杂,公公妻妾众多,严非玺虽是正妻所生,却排行第二。
大夫人 在严非玺八岁时逝世,为了掌管府中大权和得到严父的疼爱,妾室私下斗争得颇 厉害,小小一个严府,可女人争起来却也跟皇帝后宫没两样。
而她不管做什麽都不讨好,独自被丢在新房的事传遍整个严府,加上严非玺 的冷落,她在严府像个笑话。
虽然严府的下人不敢对她不敬,私下难听的碎言碎语却也不少。
在那里她格 格不入,只有碧落站在她身边。
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忍下,明知他厌恶她,却还是对他百般讨好,温顺地接受 一切。
因为在那个元宵夜,在绚烂的烟火下,她就将他记在心里。
即使他讨厌她、冷落她,她还是无视他的冷漠,极尽所能地讨好他。
她想抹 去他对她的讨厌,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喜欢,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求的不多, 只要他一点点注视和温柔。
她卑微地冀望他一点温情,将所有的脾气全压下,极力做个好妻子、好媳妇, 最后呢?得到的是他无声地离开严家,离去前,只让仆人递给她一张休书。
看着那张休书时,她觉得可笑,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她是那麽努力地 想得到他的注视,对那些私下的嗤笑听而不闻,告诉自己别在意,只要他能对她 好就够了。
可是最后,她得到的却是他离去的消息和下人给她的休书,在那一刻,她的 心整个冷了。
在严家的那两年是她不愿再想起的日子,那个苏曼睩太过可悲,也太过天真。
天真的以为付出就会有收获,却不知道人心是多麽难测,不知道愈卑微就会 愈被践踏。
她傻过了,不会让自己再傻一次。
回到苏家,她不再委屈,不再吞忍,做回真真正正的苏曼睩.
那雨年,还有那个人,她要将他们从心底抹去,再也不想亿起。
可没想到竟会再遇见他,而且还是在元宵夜。
苏曼睩不禁冷笑。
元宵元宵……她讨厌这一天,讨厌过元宵夜,这一天会让 她想起自己以前的愚蠢。
所以她到花吟楼,想藉由生意让自己忘记这一天,没想到却在花吟楼看到那 个人。
因为他,她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却又梦见以前的事,让她想起自己当年 的可笑。
苏曼睩闭了闭眼,情绪整个恶劣。
她步下床,倒了杯冷茶,仰头急切地喝下。
可是不够,冰冷的茶水仍然稳定不了她的心神。
苏曼睩烦躁地放下茶杯,也不披上外衣,穿着白色单衣,赤着双足,快步走 出内室,打开外室的房门,踏出温暖的闺房。
袭来的冷风让她打个寒颤,混乱的脑袋瞬间冷静,她闭上眼,倚着门,任冷 风吹着。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迷迷蒙蒙地听到斥责。
「曼睩!你在做什麽?」
才睁开染上冰霜的眼睫,苏曼睩就被温暖的披风包住,然后被粗鲁地拉进门, 拖上床,厚厚的锦被包住她。
「你这丫头想冻死在外头是不是?不睡觉站在门口做什麽?」中年美妇又急 又怒,拿着锦被包好继女,迅速向婢女道:「快去端盆热水来,还有煮个姜汤, 快!」
「莲、莲姨……」苏曼睩抖着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冻僵了,身 体冷得直发抖。
「很好,看来你脑子还没冻坏。
」莲姨瞪她一眼,温暖的手包着她的,用力 摩搓呵气。
「你这丫头站在门口做什麽?是想冻死好让你爹和我心痛吗?」一边暖着继 女的手,她不忘骂着。
「不是……」苏曼睩冷得喉咙都乾了。
这时碧落端着姜汤和另一名婢女快步走进房。
「姜茶来了,小姐快喝。
」听到小姐大冷天的站在门口吹风,碧落吓得心跳 都快停了,急慌慌地煮好姜汤,赶紧送过来。
莲姨从碧落手里接过姜汤喂继女喝下,一边斥责碧落。
「碧落,你是怎麽照 顾小姐的,竟然让小姐站在门口受冻。
」
「莲姨,不关碧落的事。
」几口姜汤入喉,苏曼睩终於能完整地说话,立即 让莲姨别责怪碧落。
「是我想让脑子冷静一下,跟碧落无关。
」
碧落没说话,没照顾好小姐,她被夫人责骂是应该的。
她沉默地将水盆放到 地上,捧着小姐冰凉的双足放进热水里。
过冰的脚一碰到热水立即传来刺骨般的痛,苏曼睩发出疼哼,眉头紧紧皱起。
碧落赶紧抬头,担心地看着小姐。
「小姐,很疼吗?」
「没事。
」苏曼睩安抚地微笑,本就雪白的肌肤在冰冷的刺激下更是自得不 见血色。
碧落哪会不知道自家小姐在逞强。
一大早就在外头吹风,想也知道是昨天在 花吟楼遇到的那个人让小姐心情不好,才会在大冷天里做这麽反常的事。
要不是 夫人发现,小姐不知道会在寒风里站到什麽时候。
想来想去,都是那个人的错。
碧落真想痛骂那人,好端端的干嘛出现在小姐 面前呀!
可夫人在一旁,她什麽也不能说,只能默默低下头。
莲姨将碧落的神色看进眼里,曼睩是会藏事,碧落这丫头的心事却很好看出, 而碧落眼里的愤怒则让她疑惑,看来定是昨天出了什麽事,才会让继女无缘无故 地站在房门外受冻。
她原想询问,又想到昨天是元宵夜,这一天可说是继女心里的痛,想到这, 莲姨就恨起那严家。
她是苏曼睩母亲的陪嫁丫鬟,对小姐用生命生下的苏曼睩视如己出,当年就 是她看不惯苏父颓废的模样,愤而打苏父一巴掌,要他清醒,好好看看小姐为他 生下的女儿。
她这生无所出,当年嫁给苏父前,苏父就跟她说过了,他这辈子只会有苏曼 睩这个女儿,不打算再添任何子女,如果她不同意的话,他也不想担误她的一生。
而她,没有任何迟疑地点头,答应苏父,这一生不会生育子女,苏曼睩就是 她唯一的女儿。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对苏曼睩是疼进骨子里。
丈夫疼这女儿,她这个继 娘也是,把苏曼睩当心肝宝贝般疼宠。
谁知道他们的心肝宝贝却在婆家吃了苦,最后还被休回家。
当时两老是气得不行,尤其看到女儿憔悴的模样,更是心疼极了,若不是女 儿阻止。
他们早找严家算帐了。
这两年来,曼睩看似正常,可她这个当娘的哪会看不出自己的女儿变了,她 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心了。
两年前受的伤仍在她心里,每到元宵,她的心情就低落,只是在他们面前装 着笑容,不让他们操心。
「曼睩啊,有什麽事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摸着继女的头发,莲姨的眼 里尽是心疼。
她认为继女的反常是因为元宵节的关系,定是这一天又勾起女儿的伤心,才 让她这麽折磨自己。
苏曼睩已暖和身子,捧着姜茶,她对莲姨微笑,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坏她们了。
「莲姨,我没事。
这事别让爹知道,省得爹担心。
」要是爹知道她站在门外受冻, 一定会为她难过,然后又怪自己当初不该让她嫁进严家。
当年她被休回家,最难受的就是爹,他一直气自己干嘛遵守当年的婚约,让 她嫁得那麽远,被欺负了他这个当爹的却不能护在身前。
不想让爹和莲姨为她的事操烦,所以她振作起来,不让自己沉浸在悲伤里, 拚命让自己遗忘。
谁知道一看到那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以往的事情全数回笼,让她的情绪 躁动,难以压抑。
想到那人,苏曼睩的胸口就一缩,她暗暗呼吸,忍下烦躁的心情。
「你就怕你爹知道,那莲姨呢?你就不怕吓死莲姨?」莲姨没好气地瞪着继 女。
知道莲姨生气了,苏曼睩赶紧挤出笑容,讨好地抱着她,朝她撒娇。
「对不 起嘛,是曼睩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莲姨别生气嘛。
」
被这麽呢哝软语一番,莲姨哪还能气,「你这丫头,每次都来这招。
」她无 奈地点着继女的额头,也不追问她站在门口受冻吹风的原因,就怕再勾起她的伤 心回忆。
知道莲姨不恼了,苏曼睩笑弯眸,像个小女儿似的偎进莲姨怀里。
「放心, 我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轻轻说着,闭上眼,将那人的身影扫去。
不管他来 南曦城是为了什麽,都与她无关,那个人从没把她放进心里,她又为何要受他影 响?
手指梳理着继女柔软的乌丝,莲姨心里尽是替这个可怜的女儿心疼。
她的女 儿这麽好,怎麽没有人懂呢?
不过没关系,她的女儿就由她和丈夫守着、护着,绝不许再有人伤害她。
心思一定,莲姨决定说出她和丈失几天前商量好的事。
「曼睩,你今年二十 二岁了吧。
」
「嗯。
」苏曼睩轻应一声,仍是窝在莲姨怀里。
「怎麽了吗?」她问:心里 大概知道莲姨想说什麽。
莲姨知道以继女的聪慧定也猜到自己想说什麽了,所以她也不拐弯抹角,直 接说道,「你年纪还轻,过去的事就忘了,别一直记在心里。
我和你爹是不打算 让你一直独自一人的,照你爹的意思就是乾脆找个男人入赘,生个孩子继承苏家, 若找的男人你不喜欢,那等有了孩子把人赶了也就是了。
」
「莲姨……」苏曼睩不禁失笑。
「笑什麽,我和你爹是认真的。
」莲姨轻敲她的后脑,不许继女把她的话当 儿戏。
「曼睩啊,我和你爹只要你过得好就好,嫁人什麽的就算了,让你嫁到别 人家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就待在苏家,找个男人生个胖娃娃,孩子我和你爹帮你 带就好。
」
严家的事她和丈夫可不想再重演,再说那些来求亲的人,哪个不是看上苏家 的财富,还有人上门说要让曼了当妾……呸!那混蛋他们直接让人赶出去了,还 吩咐下去,断绝对方和苏家的商货往来,他们苏家不跟这种人做生意。
他们两老左思右想,让曼睩再嫁他们也不放心,倒不如就让曼睩留在苏家, 反正曼睩喜欢经商,苏家产业也被她管理得很好,若有中意的男人,就让对方入 赘,有她和丈夫看着,也不怕曼睩再被欺负。
苏曼睩将莲姨的话听进耳里,对爹和莲姨的打算,她是不意外的。
经过两年 前的事后,他们是不放心将她嫁出门了。
再说,被休离的女人能嫁什麽好人家,那些上门来提亲的抱着什麽想法,她 也知道。
对嫁人这事,她是不打算的,可也不想再让爹和莲姨为她的事担心。
再说, 她确实想要个孩子。
既然如此,找人入赘是最好的方法了,反正有了孩子,再给对方一笔钱让他 离开南曦城就好了。
如果对方纠缠不休的话,到时再下狠手段……半垂的乌瞳闪过一抹冷芒,可 在抬起头时,美眸一如以往地沉静,小脸上的笑容仍然清雅似水,如一弯弦月。
「好,莲姨,就照你和爹的意思办吧。
」
不到一天,苏家要招赘的消息就传遍南曦城,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而且苏家姑娘还放话了,她不要求学富五车,不过个性和相貌都必须符合她 的要求。
至於要求是什麽,这个苏家姑娘就没说了,只说要顺她的眼。
顺眼,这什麽要求呀?
众人谈论纷纷,还有人笑话,这苏家大姑娘长得普通还被休离过,是想招什 麽好条件的夫婿?
「哼,再说啦,谁想被个女人家压在身上,这还算男人吗?」一名粗壮的叫 髯莽汉在酒楼里大放厥词。
「被休过的女人选招婿,这苏家姑娘还真一点妇道都不懂,难怪会被休回苏 家!」
「嘘,你小声点,不怕这话传到苏家吗?」同桌的人制止莽汉。
「怕什麽?老子又不靠苏家吃饭,那苏姑娘能拿老子怎样?再说了,没做亏 心事的话干嘛怕人说?」莽汉的声音更大,洪亮的声音在酒楼里响着。
「话不能这麽说。
」另一桌的人站起来了。
「要真能被苏姑娘看上眼,那可 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你们看看苏家的产业……」
「对对对,说得没错。
」有人跟着附和。
「就算苏姑娘貌如夜叉,可她身后 的财产就值得了。
」
这话一出,惹来众人的笑声。
只有堂里右边的一桌没加入这群哄笑。
唐吟风摇着摺扇,听着堂里聊着的话,不禁摇头。
「这些人嘴巴还真不留口 德。
」一群大男人拿个女人家的事来说笑,真不知羞。
严非玺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地喝着茶,似对周遭的闹声听而不闻。
不在意严非玺的冷漠,唐吟风仍兴致勃勃地说着。
「不过这个苏家大姑娘还 真是与众不同,你说是不是?」
严非玺没回应,心思又想到苏曼睩身上。
与众不同,确实。
她跟他记忆里的模样全然不同,他记得她明明乖巧守礼, 枯燥的让人感到无趣,在严家的她就像只柔弱的小兔子,对任何事都不敢反抗, 随人欺凌。
可现在她却要招赘,明明被休离,却似乎过得更自在耀眼,让他惊讶。
若不 是亲眼目睹,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曼睩.
如果两年前的她是这模样,那他绝不会忽视她。
对苏曼睩,他不是不愧疚的。
两年前他确实对她残忍了,明知她是无辜的, 却将一切愤怒发泄在她身上,任她在严家面对那群人,明明知道她在家里受到什 麽待遇,可他仍是视而不见。
离开严家时,他也没再见她一面,只让人将休书交给她就离开。
直到前晚元 宵,他想到她,看到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才惊觉年少时的他对她有多不公平。
她的变化这麽大,是因为他吗?是他给她的伤害太大了,才让那个性情柔顺 的姑娘变成如此这般吗?
严非玺思索着,莽汉又大声地在堂里喧闹。
「那个苏曼睩不是买下花吟楼吗?搞不好就是因为春心寂寞难耐……」
严非玺皱眉,终於听不下去,捻起一粒花生准备弹进莽汉的嘴巴让他闭嘴时, 四周却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望向门口,苏曼睩正走进酒楼,盈盈站立。
一袭绣花纱襦裙搭配樱粉色的大袖衫衬得她身姿飘然,腰间宽腰带上又系着 一层鹅黄色的丝质腰带,在柳腰前方打成优雅的莲花结,更让细腰显得不盈一握。
粉色的披帛飘在身后,挽成半髻的秀发只别上一支牡丹流苏簪,其余发丝落於肩 侧,明明只是清秀的相貌却是遗世独立,高雅清贵的气质让众人移不开眼。
「大姑娘。
」酒楼掌柜急忙上前,怕那些混话被大姑娘听进耳里。
要不是大 姑娘吩咐过别管那些流言蜚语,来者是客,生意照做,他早把那些客人赶出去了。
跟在苏曼睩身边的碧落早气得直发抖了,恶狠狠的瞪着那名莽汉。
她是没听 到全部,不过单那短短几句就够了。
要不是小姐在旁边,她早冲上前去骂人了。
可恶!生气的碧落不只瞪着那莽汉,还横扫大堂一圈,当目光落在右侧时, 她惊愕地瞪大眼。
他他他……他怎会在这?
她吓得心口狠狠一跳,赶紧悄悄地挡住小姐的视线,偷窥小姐一眼,见小姐 没发现时暗暗松口气,可一颗心仍是吊在半空中,就怕小姐又看到那个人。
没发现碧落奇怪的举动,苏曼睩朝掌柜微微一笑。
「刘叔,我和人约在这里 谈事,麻烦你帮我在三楼安排一个位置。
」
这间饕珍楼是苏家产业,分为三个楼层,楼层不同价码也不一样,一楼大堂 大多是普通平民,二楼座位则是以白玉珠帘分隔,让客人有隐私的空间,三楼则 让人商谈事情,位置之间都以屏风隔开。
苏曼睩通常都跟人约在饕珍楼的三楼商谈生意,至於那莽汉的话,她方才在 门外当然听见了,倒也不羞恼,态度仍是一贯淡然,连目光都懒得望去。
对无关 紧要的人,她不觉得有什麽好在意的,他们要说就随他们去。
再说,更难听的话 她也不是没听过,在严家时……
苏曼睩一顿,发现自己又想到当年的事,眉尖不禁轻拧。
明明想遗忘,可自 从在花吟楼看到那个人后,她总是想起当年的事,这让她不由得暗恼,原本平静 的心也浮躁起来。
「大姑娘的老位置,小老儿都有留着。
等等我让人备些好菜端过去。
」刘掌 柜笑道。
大姑娘每次和人谈事情都约在三楼靠近栏台的座位,因此这位置每天都 特地为她保留着。
苏曼睩压下心头的烦躁,暗暗吸口气,将所有情绪藏在笑容里,笑着朝刘掌 柜道:「麻烦刘叔了。
另外,待会会有个唐公子……」话还没说完,一名蓝衫公 子就来到她面前。
「大姑娘。
」唐吟风有礼地朝她一揖,俊庞露出风流却又不失礼数的笑容。
「初次见面,在下唐吟风。
」
苏曼睩微讶地看向来人,让她吃惊的不是对方英俊的相貌,而是年纪。
她以 为唐家主事者该有年纪了,没想到却是个青年公子。
「唐某和朋友等着见大姑娘一面许久了。
」唐吟风笑道,手上的摺扇指了指 身后。
朋友?
苏曼睩望去,可碧落却突然挡住她的视线,她愣了愣,看向碧落,却见碧落 一脸不安,她不禁疑惑,「碧落你怎麽了?」
「呃……小姐……」碧落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了,明明是冬天,可她的额头却 冒着汗。
碧落奇怪的模样让苏曼睩担心。
「怎麽了?你……」
「苏姑娘。
」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让苏曼睩停下欲出口的话,她的身体僵住, 心头隐隐颤动。
这个声音……即使经过两年,可她还是记得。
苏曼睩看向碧落,碧落只得无奈地移开身子,俊雅顽长的身影落入苏曼睩眼 里,藏在袖里的指尖不自觉地陷入掌心,乌眸闪过许多思绪,最后化为冰冷。
严非玺走到她身前,薄唇弯起意味深长的浅笑,茶眸瞬也不瞬地与她相视, 比起她的僵冷,他却是悠然自若。
「又见面了,苏姑娘。
」
第三章
严非玺不得不说,苏曼睩真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当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清楚看见她眼里的痛恨,他以为她会转身就离开, 或者当场出口讽刺他——毕竟当年是他对不起她。
照他这些天在南曦城的听闻,苏家大姑娘从来不是好惹的人物,精明冷静, 在商场上睚皆必报,狡猾却又八面玲珑的经商手段全然不输给男人。
每每听到她的事蹟,他都怀疑是不是同一徊人,因为当年在严家的她在他眼 中几乎是顺从得近乎懦弱,让人不喜,加上那时他对她心里只有厌恶,对她的顺 从也就觉得厌恶。
可两次的碰面,加上这几天在城里的听闻,让他知道那个柔顺的女人变了, 变得让人玩味。
而她眼中的冰冷彻底地告诉他,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说真的,即使她报复 他严非玺也不意外,毕竟当年他确实亏欠她。
严非玺甚至认为今天唐吟风想谈生意应是谈不成了,他可是唐吟风口中的朋 友,也许苏曼睩会迁怒,直接拒绝和唐家合作。
可苏曼睩却没有,看到他时也只是一时情绪波动,继而又恢复冷淡,然后彻 底漠视他。
抿进一口薄酒,严非玺坐在楼栏旁的长椅上,一手执着酒杯,一手置於曲起 的右膝上,背靠着木栏,旁边的小茶几放着一壶茶和几盘茶点,他慵懒地喝着酒, 狭长好看的茶眸默默注视着坐在八仙桌旁,离他有段距离的苏曼睩.
两人的位置刚好面对面,让他能仔细观察她。
面对对面的目光,苏曼睩采取漠视。
她冷静地和唐吟风商谈,对那个人视而 不见。
再次看到严非玺,她确实只想转身离开。
看到那人,她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 不堪,那是她不想再回想的过去。
可理智硬是压住心里的冲动。
她没忘记自己到饕珍楼是来和人商谈生意,她 不会让自己做失礼的事,更不允许自己受他影响。
那个人,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早在她拿到休书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 不再将他放在心里。
置於膝上的双手默默收紧,苏曼睩一脸平静,唇瓣还能勾起淡淡浅笑,似什 麽都没发生,仍是众人眼里那个精明厉害的苏家大姑娘。
「唐公子,唐家的药材刚在南方铺路当然没问题,其实苏家近来也想在东北 发展,早听闻唐家除了药材外,对於香料也非常有研究,我正想在东北开几间香 粉馆,打算和唐家合作香料生意。
」
唐家在东北以药材起家,在东北可说是药材的龙头,这次唐家想朝南方发展, 首要拜访的就是苏家,若能和苏家合作,那唐家在南方的拓展将会顺利许多,而 苏曼睩早打算将苏家产业触及东北,苏家在南方的地位已稳固许久,她不想只守 成,而是打算让苏家商号遍及各地,因此若能和唐家合作,对苏家是有利无害的。
因此即便看出严非玺似乎和唐家关系匪浅——她可不信唐家会让一个朋友在 旁听取合作事宜——不过不管严非玺和唐家有何关系都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这 次合作成功。
「没想到大姑娘竟打算在东北开香粉馆,唐家当然乐意将香料卖给大姑娘, 若大姑娘对东北不熟悉,唐家愿意派人帮忙。
」唐吟风呵呵笑道,心头却嘀咕, 对周遭的奇怪氛围感到诡异。
这个严非玺一直瞧着苏家大姑娘,完全不避讳,目光直接又理所当然,而大 姑娘却是漠视,对严非玺视而不见。
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脸色则是不怎麽好看,有 时还会偷偷地瞪着严非玺,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唐吟风狐疑地瞄严非玺一眼。
奇怪,非玺是哪时候惹到苏家了?而且状似还 是惹到苏家大姑娘。
可非玺不是第一次来到南曦城吗?
严非玺的目光仍直勾勾地看着苏曼睩,面对她的无视也不恼,心里甚至升起 一股想看到那张白玉小脸上的冷静崩毁的念头……对自己的想法,他感到讶异, 却不想阻止。
在唐吟风和苏曼睩商谈好一切合作条件时,他终於缓缓启唇。
「听说苏姑娘要招婿?」
苏曼睩一直无视那探索的目光,她知道严非玺在想什麽,定是对她的改变感 到诧异。
现在的她哪有一丝当年那个委屈吞忍的严家二夫人的模样,现在的她是苏曼 睩,苏家掌权的大姑娘。
徐徐抬眸,她终於和他对上目光,乌瞳没有一丝波动,就像面对个陌生人, 「没想到公子对坊间的八卦也这般关注。
」如婉转小调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又 隐有暗指。
被暗示是乡间三姑六婆的严非玺勾唇,心头兴味更浓。
被暗讽总比被无视好。
晃着青玉酒杯,严非玺摆出赞叹又敬佩的表情,「没办法,谁让苏姑娘名满 天下,如苏姑娘这般的特别女子实在难得一见,让在下想不关注也不行。
」这话 很是轻佻,听在苏曼睩耳里却是可笑又恼怒。
她可没忘记当年他对她的不屑一顾,不管怎麽讨好都得不到他一眼注目,现 在他倒舍得将视线放在她身上了?是觉得现在的她比当年那个温顺的她有趣吗?
苏曼睩从来就不是无知的女人,在苏父把女儿当儿子的教养下,她明了人的 劣根性,只是以前的她没体会过,才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而当年的错,她绝不会再犯,不会再让自己如以前那般可悲。
苏曼睩微微一笑,眸里却冷淡的无一丝笑意。
「公子的抬爱让曼睩受宠若惊。
曼睩确实打算招婿,不过曼睩想这事跟公子应该无关。
」
「哦?」严非玺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里的冷意。
「这话怎说?难道 我不符合苏姑娘招婿的条件?」
「当然不是。
」苏曼睩轻抚过胸前发丝,美眸淡淡地扫过严非玺。
「公子是 一表人才,只可惜……」
「可惜什麽?」
苏曼睩扬起嘴角,盈盈起身,「只可惜……不顺曼睩的眼。
」简言之,面目 可憎。
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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