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墙的红杏
出墙的红杏
——李铁作品——
1
红杏不是枝头上的红杏,红杏是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但红杏又很像枝头上的红杏,当她坐在天车上把一颗头歪出窗子向下看的时候,很容易使人想起一枝出墙的红杏。
红杏其实只是一个开天车的女工,十年前刚入厂时,红杏夹在一群女孩子当中并不怎么显眼,她人很瘦,窄小的脸庞,一双很大的眼睛几乎占满了整张脸。
但车间主任吴大手还是一眼就把她从人堆里挑了出来,吴大手对身边的人说,瞧这姑娘瘦得跟树枝似的,就叫她去开天车吧,省得担心她把天车压塌了。
身边的人都笑了。
现在的红杏显然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红杏了,现在的红杏丰满了,有骨头有肉的,一双大眼睛在脸上显得十分动人。
虽然已年逾三十,但这个时候的红杏站在人堆里却很容易叫人看见她。用某些男人的话说,这个女人有味道。至于什么味道,当然会见仁见智的。
现在的红杏还是一个天车司机,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工,能有这样一个岗位应该知足了。
别人这样认为,红杏也这样认为。当她坐在八米高处操纵天车的时候,她有足够的理由令其他人对她仰视,这仰视有位置上的关系,也有心理上的关系。
现在的工厂减人必先减女工,红杏入厂时车间里有六十多名女工,减到现在,车间里只剩下六名女工了。
红杏还能坐在天车里,她没有不知足的理由。
红杏知道,在对她的仰视者中更多的还是男工。
此时,红杏就隐约听到下面有两个男工在议论着她。
一个叫老粗的男工对一个叫大刚的男工说,你看红杏多像红杏呀!
废话。大刚眼一瞪说,红杏不像红杏像谁呀?
红杏知道大刚没有弄懂老粗话中的意思,大刚虽然生得高大英俊,却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老粗则不同,老粗虽然生得粗矮难看,但却头脑灵活,善于想像。
想当年这两个人都追过红杏,红杏嫌一个傻,嫌一个丑,如果这两个人的优点能结合到一个人身上,,红杏一定会选定他的。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红杏只好放弃这两个,选择了另外一个人。
你是贼心不死,还想打红杏的主意吧?大刚说。
废话!这回是老粗说这句话了,老粗说,人家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别瞎说。
红杏是坐在天车里探出脑袋听这些话的,他们俩的声音很高,红杏听得并不怎么费力。
这个时候,老粗又扬起脑袋来仰视红杏,两个人的眼光不期而遇,老粗红了脸,赶紧把眼光躲开了。
红杏知道在老粗的眼里,她歪出车窗的那颗头就像乡村院墙里探出的一枝红杏,人从下面走,难免不伸出手去摸一摸。
但红杏很清楚,无论是老粗还是大刚,与她之间毕竟存在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们怎么努力也还是摸不到她的。
那么谁又能摸到她呢?这样一想红杏就有些发怔,有些惆怅。
2
你知道不,从外单位调来一个叫小叶的女工,现在就分到钳工班里,人长得好瘦呀。老粗好像在和大刚没话找话说。
听吴主任讲,也要叫她当天车司机呢。大刚接茬儿说。
你说这个小叶长得像谁?老粗压低声音问道。
像刚入厂时的红杏。大刚说。
尽管两个人说这段话时声音放得很低,但红杏还是恍恍惚惚听到了一些。
红杏当时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把脑袋缩回了天车,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红杏很快从天车上下来了,她走到正在拆一台机器的老粗和大刚跟前,故作严肃地问道,你们俩是在议论我吧?
没有、没有。老粗笑了笑,有些尴尬地说。
我们真的没有说你,我们在说新调来的小叶。大刚说。
说小叶什么?红杏又问。
说小叶瘦瘦的,有点像刚入厂时的你。大刚说。
红杏想说你们说不讲我,,可这里面还是有我呀。红杏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开了。
但红杏并没有把老粗和大刚的话忘了。第二天上午一上班,红杏就以找另一名女工为借口,专门去了一趟钳工班。
宽大的屋子里大家都在换衣服,无论男工女工,大家把脸一背,就脱就穿。
钳工班原只有两名女工,但红杏看到的却是三个女性的脊背,想必多出的一个就是新调来的小叶了。
红杏不用她们回头,还是立即就认出了哪个是新来的小叶。
这个小叶太瘦了,肩头窄窄的,,腰身愈发细下去。
这不禁令红杏想起刚入厂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就是这样一副一撞就要散架子的模样。
有个女工发现了红杏,回过头来和她打招呼,小叶也扭过头来,她的眼神正好和红杏的眼神撞上了。
小叶的脸很窄,也有一双与脸庞不大相称的大眼睛,红杏的心忽悠了一下,心想这个小叶和十年前的自己真是长得太像了。
红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叶冲红杏笑了一下,很大方地对红杏说,我是小叶,你是开天车的红杏师傅吧?
红杏点了点头,然后也笑了一下,笑容很僵硬。
小叶又说,我在原来的单位也开过天车,但时间不长,开了半年就调过来了。
红杏的心又忽悠了一下,看来大刚说得没错,主任吴大手一定说过让小叶也开天车这句话了,这使红杏很不自在。
她本想多问问小叶的一些情况,但那股不自在就像浸了水的海绵在她的心里迅速膨胀起来,撑得她发慌。
她忍耐不下去了,不知冲小叶咕哝了一句什么,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3
现在的红杏又回到了自己的天车上,天车就是悬在天棚下的吊车,车体在厂房的顶部横着开过来驶过去,对下边的人几乎有一种轰炸机般的效果。
看着下边的人仰着脸捂着耳朵往上看,红杏就有一种满足感。
红杏很喜欢人们用这种角度看她,她更喜欢用这种角度看别人。
如果说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是位置造成的,倒不如说是一种日积月累的心理优势造成的。
红杏对这种感觉很自豪,也很珍惜。
地面上有人开始修理机器了,起重工用哨子加手势向上面发出起吊指令,红杏对这种指令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
手是受大脑支配的,对红杏而言,起重工的指令就像受她支配一样,,她不需要加任何考虑就能将这些指令实施得近乎完美。
这就是天车工红杏,一个技术娴熟得无可挑剔的女工。
别人有理由羡慕她,她更有理由自豪地从天车窗里探出一张挂着笑容的脸。
但这张脸上渗出的一股忧郁之气别人是很难察觉的。因为距离,下边的人看到的只是这张脸上的笑容,同样因为距离,下边的人看不见这张脸上的忧郁成分。
这忧郁是隐秘的,是别人无法分担的私生活的核。
当下面没有指令传上来的时候,这种忧郁就会加重一些,现在的红杏就是这种情形。
她吊完一件活之后,好半天没有响起哨子声,她抛向下面的眼神就有些发直。
此时她虽然看着下面,但下面的景物却没有进入她的视线,她看见的是下面并不存在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今天早晨才见过面的小叶。
对于小叶的出现红杏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从外单位调来一名女工也许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不平常的是小叶居然长得和十年前的红杏十分相像,这令红杏非常不自在。
想当年吴大手把她从人堆里挑出来,做女工们都想做的天车司机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现在当吴大手再次许诺让小叶也做天车司机时,红杏才意识到这其中的特别来。
每个人都有一个审美标准,都有一个美人的标准,想张艺谋先选巩俐再选章子怡,你就该明白了,在老谋子心目中这种体型这种脸型的女人就是美人。
同样道理,在吴大手的心目中,从十年前的红杏到现在的小叶,这种瘦得像树枝一样的大眼妹才是他喜欢的女人类型。
这种推断一成立,一种忍无可忍的苦恼便开始袭上心头。
这个上午成了红杏最痛苦的上午,小叶的形象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她,折磨着她。
她不断地问自己,小叶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吗?
她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她的头脑里乱极了。
现在的红杏与现在的小叶之间仿佛隔着漫长的十年,这十年对红杏来说过得极为不易。
红杏初上天车的时候天车里已经有一个朱师傅了,她恭恭敬敬地对朱师傅,朱师傅却始终不用正眼看她。
在这个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天车驾驶室里,一冷一热一冰一水,,无论红杏怎么努力,水始终没有将冰溶化。
朱师傅从来没有正经教过红杏一次手艺。
红杏无奈,,只好去找班长。班长老刘是个看上去很和蔼的汉子,他对红杏说,朱师傅不教你我来教你,等加夜班的时候我就教你去。
这天晚上老刘就安排红杏加了夜班,红杏上天车后,老刘也跟了上来。老刘手把手教她如何操作,教着教着,老刘的手就从操纵杆上移到了红杏的胸前,老刘喘着粗气,,一双粗糙的大手伸进了红杏的上衣。
红杏大惊失色,惊天动地地喊,喊来了下边干活的工友。
老刘涨红了脸从天车里钻出来,讪讪对大家说,没事没事,,操纵杆夹了红杏的手,都下去吧。
老刘这次没有占到红杏的便宜,这次以后依然没有占到红杏的便宜,老刘就开始给红杏小鞋穿。
一次岗位调整,老刘借口说红杏手艺不行,把她调下了天车做了检修工。
红杏是个要强的女子,她怎么甘心就这样下了天车?这以后的红杏一边做检修工一边偷偷学开天车,一段时间后终于又找到机会重返天车。
当然,这漫长的十年间绝不单单只有这点故事,红杏一想起这十年眼睛里就会旋出泪光来,心里则有一种坚硬的伤痛。
4
现在是夏天,今年北方的夏天并不比南方的夏天凉快,在街上走一圈,人的衣服就能被汗水浸透。
红杏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将身上的油腻消除干净后她才有心情做其他的事情。
当红杏在卫生间里将水声弄得哗哗作响的时候,丈夫正在厨房里张罗着晚餐。
丈夫是另一家机械厂的工人,那家厂在四年前就破产了,失业的丈夫孬活不想干,好活又找不到,一直闲在家里。
无事可做的丈夫没有理由不承担所有的家务。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红杏并没有被丈夫的殷勤所感动,相反她的脾气在家里变得越来越坏,养家糊口的担子把她的心都压变形了。
递我浴巾。红杏把一颗湿漉漉的头伸出卫生间,冲着外面喊道。
丈夫从厨房赶过来进屋去取浴巾,当他经过卫生间时从敞开的门边看见了红杏的裸体,他停住脚步,眼神有些发直。
红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他过性生活了,对于一个挣不来钱的男人,红杏有些提不起兴致,每每当他有所表示,红杏总会说,你一个大男人,闲在家里让女人养活舒服吗?这样的一句话,足可以熄灭任何一个男人的欲火的。
愣着干什么,快递我浴巾呀!红杏催道。
丈夫这才又迈动脚步,去取浴巾。
吃饭的时候,七岁的女儿对红杏说,妈,老师叫我们明天交280元钱。
红杏这才想起今天是女儿结束暑假的日子,明天正式开学,学杂费当然是要交的,红杏早已经预备出了这笔钱。
红杏每个月的工资是六百多元,280元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女儿的提醒令红杏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饭吃得就很艰难。
令红杏恼火的是,上床后丈夫竟然不合时宜地把手伸向了她。这条手臂像一根导火索,一下子就点燃了红杏的满腔火气。
红杏像母兽一样吼叫了一声,吓得丈夫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红杏的吼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把刚刚入睡的女儿都吵醒了。
接下来红杏虽然没有再吵闹,却一宿都没有睡着。
想当年追她的人何止是老粗和大刚,可她偏偏选中了身边这个人。谁想到这是一个连一分钱都挣不来的汉子呢!
也许这就是命,你无法预料,也无法抗拒。
无法抗拒的事情当然还有很多。
第二天上班,吴大手把小叶领到了红杏跟前,吴大手说,车间决定叫小叶也做天车司机,给你当个帮手,你看不错吧?
红杏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吴大手走后,红杏用一种超常的目光看着小叶,把小叶看毛了。
小叶冲着她笑了笑,刚想说什么,红杏却转过身去走了。
小叶只好闭上嘴巴,跟在红杏的身后向前走。
红杏和小叶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事情的起因十分简单,小叶要起吊一个活儿,红杏不让,说你是新来的,你吊这个活我不放心。小叶说我在调来之前已经干了两年天车工了,这样的活儿对我来说小事一桩。红杏说你别臭美了,小叶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红杏说我怎么就不能这样说话。两个人争着争着,红杏就不可理喻地推了小叶一把,差点把小叶推出天车去。小叶抹着眼泪跑下天车。
红杏呆坐了一会儿,红杏想小叶一定是去找吴大手了,她倒要看看吴大手怎么处理这件事。
红杏猜测得没错,小叶果然就在吴大手的办公室里继续抹着眼泪,,吴大手就坐在她的身旁。
红杏不由自主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看见吴大手正在跟小叶说着什么,吴大手的表情很和蔼很投入也很痛苦,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红杏的到来。
小叶受了委屈,痛苦的却是吴大手。
红杏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红杏转过身去,低着头开始往回走,吴大手的那种神态在她的眼前不住地晃动,心像被什么压住似的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红杏想哭,但强忍着没有哭。
5
当红杏重新回到天车上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哭了,此时悲伤已经变成了仇恨,枝繁叶茂地在她的身上生长起来。
红杏恨的不是小叶,而是主任吴大手。
红杏有理由恨他,也有必要恨他。
仇恨真是一种怪东西,它使红杏倾斜的心理天平渐渐有了依托。
这天午后,小叶又回到了天车上。小叶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红杏想一定是吴大手给小叶打足了气,小叶才敢用这副表情来对她。
小叶坐下后并不看她一眼,只是把目光抛向窗外的地面,瞧那神态明显有一种挑衅的味道。
红杏想骂她一句,但还是忍住了,她觉得应该把这样的节目留在合适的时机再演。
合适的时机就是吴大手在场的时候。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这样的机会就出现了。
大家都在休息室里换衣服,吴大手走进来,他嘴上叼着香烟,来找一个男工说些什么。红杏见机会来了,她故意脚下一滑,身体一下子跌向了小叶,小叶被撞了一个跟头,爬起来就骂了红杏一句。红杏二话没说,甩手就给小叶一个耳光。
大家都过来劝架,只有吴大手愣在原地没动。
红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一个人,手甩出去后她没有看小叶的反应,而是用眼睛死死盯住吴大手。
她看见吴大手惊讶而又痛苦的表情心里就产生一种快慰感。
红杏在心里说,吴大手,你心疼了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过了好一会儿,吴大手才返过愣儿,他皱着眉头朝这边走来。
红杏大吼了一声,不是对小叶,而是对吴大手。
红杏,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吴大手嚷道。
是她先骂我的。红杏说。
你打人是要受处分的。吴大手又说。
红杏笑了,笑容很古怪。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此时的红杏有些反常。
这天晚上,红杏把自己动手打人的事告诉了丈夫。
她跟丈夫说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总要找个人倾诉一下,而丈夫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丈夫竟然和吴大手一个腔调。
我就是想打她。红杏赌气说。
当心主任叫你下岗。丈夫说。
他不敢。红杏说。
他为什么不敢?丈夫问道。
红杏嘎吧嘎吧嘴,竟答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不便被他人知道的秘密,有些秘密是连丈夫也不能告诉的。
红杏就有这样的秘密。
有一次丈夫似乎看出了什么,认真地问她,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红杏脸一拉,气呼呼说,你要能挣钱养活家,就不用我心里藏什么事了。
红杏的话击中要害,吃人家的嘴短,丈夫气壮不起来,嘴上也就不再问了。
6
红杏的秘密其实是一段痛苦的经历,这经历从她当上天车司机时就开始了。
班长老刘因占不到她的便宜,把她调下天车。她不服,暗自刻苦学习。学理论可以照着书本,学操作却难住了她,因为她不是天车工了,没了再上天车的理由。
一次红杏独自一个人在车间的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练习操作,这是她自己开动脑筋想出来的一个办法,她用一些废铁料自做了一套天车操纵的模拟系统,她就这样开始了她的操纵练习。练着练着,一个庞大的身影投到对面墙上,一下子覆盖了红杏那张单薄的身影。
干什么呢,小树枝?来人在身后对红杏说。
红杏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因为叫她小树枝的只有主任吴大手一个人。
你是个蛮有心计的小树枝呀!吴大手看明白红杏的练习后,感慨着说。
吴大手的声音很慈祥也很温暖,当时一副无助心态的红杏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她低着头,用手背抹着越来越汹涌的泪水一声不吭。
起初吴大手有些惊讶,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就理解了。吴大手用怜香惜玉的口气对红杏说,你不用哭,你也不用怕,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来,我来教你操作天车。
吴大手说罢,就开始用这套红杏自做的模拟系统教红杏操作起来。
这样这样,吴大手一边说一边示范,红杏有些手忙脚乱,又有些心慌意乱,当时吴大手教的东西红杏一样也没有记住。
从这以后,红杏又被调回到天车上工作了。这是吴大手的决定,老刘当然不敢违抗。
在高高的天车上,红杏终于可以与朱师傅各占半边,分庭抗礼了。
天车上的红杏没有不感谢吴大手的理由,可怎么感谢呢?她买了一条香烟和一兜水果送到了吴大手的家里。
当时吴大手的家只有吴大手一个人,吴大手对红杏说,我不要香烟和水果,我只要……
你要什么?红杏脱口问道。
我要、我要你这个小树枝。吴大手说罢一下子就把红杏揽到怀里,红杏大吃一惊,她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把吴大手推倒在墙上。
吴大手靠在墙上接着说,红杏你若依了我,我保证没人再敢欺负你,这个车间除了我,就是你,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红杏捂着耳朵逃了出去。
令红杏稍感心安的是,这以后吴大手并没有继续骚扰她,她在天车上工作得还算顺利。
这样一晃几年就过去了。这期间红杏嫁了人,有了女儿。
厂里一轮一轮的减人活动也开始了,车间里的女工下岗回家的越来越多,但却没有减到红杏头上。
后来厂子要天车只留一名司机,车间就让朱师傅下了岗。
红杏心里很清楚,自己能留下来完全是吴大手的力量。吴大手虽然没有继续骚扰她,但心里依然还是有她。这是件令红杏既担心又无奈的事情。
再后来是丈夫所在的那家厂破产了,红杏的岗位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而厂里的减人活动却一波紧似一波地在继续进行着。
这时红杏的心理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一个职业女性,一个要保住自己工作位置的职业女性,谁能侥幸逃过异性上司的骚扰呢?
这个问题的出现令红杏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的焦灼和担心也缓解了许多。
那个令红杏刻骨铭心的时刻终于无可奈何地到来了。
在厂房的八米高处有一个库房,这个库房正好与天车处在平行的位置上。这是一个寂寞的库房,里面装的是平时用不上的一些工具和配件,很多天这里也不会有人光顾一次。
那天晚上加夜班,活干完时已是后半夜了。红杏将天车门关上,靠着墙壁向前走。这是八米高空的一条甬道,道的一端是天车,另一端是梯子,库房则正好在中间的位置。
红杏走到库房门口时发现库房的门开了,这使红杏十分意外,她吓得哎了一声,刚想快步走过去,里面却走出了吴大手。
吴大手笑嘻嘻对着惊骇万状的红杏说,别怕,是我,我是来取一样工具的。
红杏停住脚步,害怕的感觉像流水一样从身上淌过去,很快就消失了。
红杏冲吴大手笑了笑,脸上竟然露出一缕酡红色的光泽。
工作还满意吧?吴大手问道。
多亏有你关照。红杏说,只是这上面就我一个人,挺害怕的。
害怕你就喊我。吴大手说。
喊你你就到?红杏轻声说。
喊我我就到。吴大手说。
红杏这样说过之后感到很惊讶,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说话。
此时连她自己都察觉出自己的话中有一种挑逗意味,一向对她存有邪念的吴大手,此时绝没有无所作为的理由了。
此时地面上干活的工人们已经渐渐散去了,厂房里显得十分空旷。库房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红杏几乎记不清自己是被吴大手拖进库房的,还是自己走进去的,总之她是进去了,她跨过了这个门坎。
红杏知道,如果她想永远在这天车上干下去,这个门坎迟早都是要跨的。早跨晚跨只是时间问题,早跨也许早了结一块心病,而跨得越晚心里越受折磨。
这几年吴大手虽然没有直接骚扰她,但对她的攻击是无形的,有的时候她觉得吴大手就像一只极具耐性的掠食者,就虎视眈眈地潜伏在她的一旁,等着她自己走上前来。
此时,她终于走上来了。对女工红杏而言,这也许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库房的门被吴大手关上了,眼前的光线突然晦暗下来,一股类似樟脑丸的味道令红杏打了一个喷嚏。红杏闭上眼睛,她听见吴大手的呼吸急促起来,吴大手一边用他那条贪婪的舌头对付她,一边说,红杏你胖了,你不是小树枝了,你简直成一棵树了。
一种羞辱的感觉袭上心头,红杏闭着眼睛冲着上面的吴大手说,快点吧,快点吧!
但吴大手并不急于操作,他把准备工作做得无微不至。红杏本想敷衍了事,可这个家伙太恶毒了,他要把红杏的不情愿变成情愿。最后,红杏不得不情愿,不得不付出更多……
7
现在,丈夫又在问她,主任为什么不敢叫你下岗?
一股火气从心里涌了出来,红杏恶狠狠地冲着丈夫嚷道,你别问了好不好,他不敢叫我下岗就是不敢叫我下岗!
红杏很想知道吴大手和小叶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为此她很注意观察吴大手的一举一动。
只要有机会,她就用话旁敲侧击地说给吴大手听,可吴大手对类似的话题从来不接茬儿。
提起让小叶做天车司机,吴大手就说,我怕你一个人干活太累才安排小叶来帮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红杏对小叶也更加用心了,在天车里,她时常看小叶的脸,希望能从中捕捉一些什么。在下班的路上,红杏有事没事地在小叶必经的路上张望,渴望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红杏的良苦用心终于在某一个晚上得到了回报。
那天下班之前红杏就发现小叶在换衣服的时候格外用心,小叶穿了一件平常不经常穿的吊带背心,一条露出膝盖的短裙。这种本来很性感的打扮使小叶更加显得瘦骨嶙峋,极不中看。可这种骨美人不正是吴大手所偏爱的吗?红杏皱起眉头,一种预感油然而生。
下班路上,红杏就走在小叶的身后,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与车辆不断遮住红杏的视线,但她十分顽强,视线一直牢牢地抛在那个瘦小的身体上,一路跟踪下去。
小叶拐进了一条胡同,这条胡同不是小叶的家,却是红杏十分熟悉的一个所在。这使红杏的眼睛一亮。
吴大手的一个朋友就住在这条胡同里,红杏曾跟着吴大手来过这里,吴大手的朋友让他们进屋后就躲了出去,接着,她和吴大手就在这间屋子里开始做爱,那是什么爱呀?那是一方欢乐一方痛苦的爱。
红杏停住脚步,她觉得不需要再跟踪了,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红杏转过身去,开始向家里走。就在回家的路上,一个行动计划酝酿完成了。
红杏请老粗和大刚吃了一顿街头烧烤。
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地桌边,昏黄的灯光和呛人的油烟渲染了一个不错的氛围,几瓶啤酒被消灭以后,三个人的口气都变得硬朗起来。
红杏知道火候到了,她故意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对不起你们俩。
你别这么说。老粗和大刚一起粗着嗓门说,是我们俩对不起你。
你们俩怎么对不起我了?红杏问道。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似有所悟,是呀,我们哪对不住红杏了?
红杏笑了,说,所以呢,还是我对不起你们俩。
这话从何说起呀?老粗明知故问。
你们俩对我曾有过意,我却辜负了你们俩,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是什么?红杏见两个人有些发愣,马上话锋一转说,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当初我跟了你们俩中的一个,那另一个就会忌恨我们俩,我们三个就成不了朋友了。
两个人点点头,都觉得红杏说得有一定道理。
为了友谊,咱再干上一杯。大刚又要喝酒。
慢着。红杏说,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们,你们知道小叶是怎么调到咱车间的吗?
老粗和大刚一起摇头。
红杏说,有一次我在八米高处的那个库房门口,看见小叶和吴大手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真的?两个人的眼睛一起瞪圆了,对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又新鲜又刺激的消息。
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让你们见识见识。红杏说到这突然把嘴一撇,轻蔑地说,只是,我怕你们不敢见识。
谁说我们不敢?大刚嚷道,好事都让这个吴大手占尽了,我非让他出出丑不可。
老粗,你呢?红杏用犀利的目光将老粗罩住,厉声问道。
老粗狡黠地笑了笑,说,让人家出丑,又有咱们什么好处?
红杏用手轻轻捅了捅老粗的胸脯,换一副娇嗔之态说,小叶出丑,就没人和我竞争天车上的位置了。就算帮我的忙还不行吗?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亮了,这个忙我帮。老粗说,不过我们俩的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不如这样,到时候我把干活的工友们都骗上去,大家一起出他们的丑,吴大手就不会忌恨一个人两个人了。
这样当然好了。红杏说。
红杏觉得预期的效果已经达到,她拿起酒杯对两个人说,咱们再干一杯!三只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个晚上,这样的响声响了多少次红杏已经记不清了,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到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8
机会在几天以后就出现了,这天下班时班长通知小叶加夜班。
这时的班长已经不是老刘了,那个老刘早在许多年前就下岗回家了。
这个班长很在乎红杏,他见红杏在一旁用不太高兴的眼光看他,就走过来对红杏解释道,这些天你干的活太多了,太辛苦了,叫小叶多加些夜班是吴主任特意叮嘱过的。
红杏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她知道这是吴大手有意的安排,他要今晚上和小叶成其美事,以前红杏加夜班的时候吴大手就经常这样做。红杏暗自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下班路上,红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粗和大刚。
然而到了晚上事情却有了变化,班长亲自来到红杏家找她来了,他说小叶今晚有事不能上夜班了,这个班只能由红杏上。
班长要和红杏一起走,免得她一个人走夜路害怕。
小叶会有什么事呢,莫非她和吴大手改了幽会地点?红杏马上想起了那条小胡同,一种失落感立即从心底里升腾起来。
红杏只得和班长一路走,她连打电话告诉老粗和大刚的时间都没有了。
上了天车以后,魂不守舍的红杏将活儿干得一塌糊涂。
有好几次她都没有听清下面传来的指令哨子声,惹得下面的检修工直骂粗话。
红杏没有心思和他们计较,一想到老粗和大刚将在那个库房里扑空,红杏就有一种很无奈的感觉。
时间流逝得飞快,这个夜班在不知不觉中就结束了。
红杏从天车里出来,沿着八米高处的那条甬道心不在焉地走。
当路过那个库房时库房的门突然吱扭一声开了,里面露出吴大手的脸。这令红杏十分意外,她惊讶地轻呼了一声,与此同时,身子却被吴大手伸手拽了进去。
房门被吴大手迅速关上,然后他就开始解红杏的衣服。
红杏说不,一想到老粗和大刚带着工友们随时都会上来她就不寒而栗。她一边往外推吴大手,一边说不。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害羞什么呀?吴大手嘴里嘟囔着,依然不依不饶地扒红杏的衣服。
红杏说,我这次不想做。
吴大手问,你为什么不想做?
红杏当然答不出来。
红杏的反抗反而引起吴大手更大的兴趣,他以少有的粗暴风快地扒光了红杏的衣服。
今晚的吴大手显得很亢奋,当他进入红杏的身体后红杏才停止挣扎,此时的红杏有些麻木,头脑里呈现出片刻的空白。
当房门被人撞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什么。
她跳将起来,就这样光着身子在众人面前逃出了库房。
——完——
来源:女娲之爱 love.ngnvip.com 女娲情书 love.ngnvip.com/category/qing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