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隔壁王玫瑰
(短篇小说)隔壁王玫瑰
隔壁王玫瑰
玫瑰是居住在粉红陵园的一个女孩,姓王。
在小区住久了大家都不叫她王玫瑰,都亲切叫她小王。
认识玫瑰是从张金杯去王玫瑰家那天正式开始的。
你们怕是不知道,王玫瑰家的房子可真小,能住下只蚂蚁。张金杯本来只是忘记拿钥匙了,结果去楼下被玫瑰热情地叫住,进去小坐了一会儿。
一看,她家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儿。你别看她平时金戒指带了仨,她连卫生巾都买不起呢。
怎么怎么,说来听听……张金杯凑过去耳朵,牛晶晶的话是一盘美味佳肴,她的耳朵是一个空盘子,全盘吸收,来者不拒。
她呀,上次还跟我搁哪儿庆幸的不得了,我以为发了什么横财。牛晶晶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十五楼王玫瑰家的窗户。
她在网上买了一箱子卫生巾那种好牌子的,后来又舍不得钱给退了,发货地址不是给人家了吗?没想到那家网店不怎么处理的,居然把卫生巾照发不误,钱也给她退了。
就是说,她白白得了一包卫生巾?
不然呢,哦!不是一包是一箱呐!这么一大箱子。说着牛晶晶张开膀子量了一下,好像要搂一根擎天柱。
她得了一箱卫生巾,免费的呢!够用一年的量。张金杯用那种不以为然却又觉得恨意难消的眼神扫了牛晶晶一眼。
说着说着,王玫瑰就顺着凉亭前面的小道儿进来了。
张姐,牛姐,在呢?玫瑰大声招呼到。
嗳,嗳牛晶晶和张小杯互相奇怪地盯着对方,为刚才两个人很有默契异口同声和玫瑰打招呼。
买了两条鱼,晚上做酸菜鱼,你们过来吃!
不了,玫瑰,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主,晚上回来丈夫、孩子一大堆,自己哪里能吃得安生。不像你一个人。
王玫瑰拎着那两条鱼上楼去了。
不久,全小区的女人都知道了王玫瑰家的房子只有三十平米。这个小区住三十平米房子的单身女人只有王玫瑰。
大家见了玫瑰,没有往日的热情了。夏日海中的鱼被扔到了冰箱里一样。看见玫瑰纷纷瞪着一双死沉无神的眼睛。
玫瑰好像没发现这个事实一样。
有一天,玫瑰旁边还跟着一个小个子男人。用牛晶晶的话说,她俩走一起,跟摆在田园里两个南瓜一样。辨认不出来那个是男那个是女,真有两兔傍地走,雌雄不分的效果。
王玫瑰看到了牛晶晶,双手拿起袋子,把袋子里面的零食罐头往牛晶晶手里乱七八糟塞了一大堆。
牛晶晶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手里却不由自主地往紧里搂。
牛姐,吃个,吃个。这个葡萄罐头就是在那个林家铺子买的呢,生产日期都是这个月的。他们家的东西好吃不贵。
小王,这你同学啊。牛晶晶用下巴一指玫瑰旁边的男人。
她不说成是男朋友而说成是同学,可见自己的聪明机智,说成同学以后玫瑰多带几个男人回来也不觉得尴尬,反正像她这样的女孩总会三天两头地换。女孩子喜欢男人就像喜欢新衣服,最好一天一套,这点她牛晶晶还能不知道?
那男人好像才反应过来似得,赶紧伸出手。
你好,你好我叫丁家卫。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肯定比你和小王大呗,和玫瑰一样叫我姐吧。牛晶晶让玫瑰占了便宜,那是玫瑰看起来比她小十来岁,她可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占便宜,他看起来也跟自己年龄八九不离十。可是,没办法,玫瑰整天一口一个姐,她的同学自己总不好意思让他直呼其名吧。丁家卫,保家卫国的意思吧!呵呵,有点儿意思,老牛吃嫩草!
这天,玫瑰和牛晶晶又在小区的凉亭里碰头了。
玫瑰你又买了条金项链啊!
牛晶晶一双眼睛凑在玫瑰脖子上瞧。挖掘到文物的考古学家一样。
嗯。玫瑰被瞧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玫瑰,你可真有钱儿,哎!还是没结婚的好,自己挣一分花一分。那像我们啊,黄脸婆一个,穿金戴银也就那样了。
没啊,牛姐,你看你,皮肤这么细嫩。改天我给你做个面部按摩,你回去每天照我说的做,保证一年下来更显年轻。
玫瑰就是嘴儿甜。抹了蜜糖吧。牛晶晶笑着看玫瑰。
牛姐,我说的是真的,你可别瞧不起自己,咱们女人嘛,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对自己好一点儿。你现在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可别羡慕我,总有一天我也要经过油盐酱醋茶的。到时候要能像牛姐这样有神采,那我也知足了。
小王,你这话一说,我这心里就舒服多了。一天感觉自己做保姆似得活着,都活腻了。
牛姐,你别啊,你的时间正好呢,孩子也大了,没什么担忧的了。
你看看我,现在没结婚,连个对象都找不到,到时候还要生孩子,还不得从这儿过吗?牛姐你说是不是?玫瑰望着牛晶晶。
牛晶晶被玫瑰这么一说,感觉似乎还有机会到人生第二春一游。倒也是这么个道理,她王玫瑰再年轻气盛,再穿金戴银,她还没有孩子呢,也没有老公,再说了,王玫瑰生两个孩子,我就不信她还能这么有爱美之心。
渐渐小区都知道了王玫瑰是一个脾气好,人品好,说话会拿捏分寸的姑娘。
她家房子小的事实也渐渐被人们忘记了。
她得了卫生巾的事被提起不再以讽刺她的口气,而是说那家网店主人愚蠢。
玫瑰穿着高跟鞋,踢踏踢踏走台秀一样每天都经过女人门的嘴边。玫瑰右手指上带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山茶花戒指,另一个戒指是孔雀图案。
她的红色荷花旗袍使自己显得高挑,气质高雅。
再加上头发从右侧耳际和脖子的部位顺着放下来,竟使她看起来有些二十岁女孩才有的妩媚。
那种美是说不出的,是成熟的,红樱桃,黄芒果,绿得咚咚响的大西瓜。男人们看着口渴,女人们看着嫉妒的美法。
玫瑰每天从小区出出进进,不知不觉成为了大家的课余话题。
玫瑰那小妖精是真会打扮自己,你看她一天一个样儿。那么大个金戒指给我们戴着多俗气呀,你看看她粉嫩的手指,戴上戒指显得楞是好看极了。
牛晶晶磕着瓜子。一口吐出一个瓜子壳,一堆瓜子壳都聚在她嘴唇周围。牛晶晶就喜欢这样嚼瓜子,大家都习惯了。可她丈夫汪东景不习惯。
她丈夫汪东景开了一家水泥厂。做小老板。他就不喜欢牛晶晶拉达着一张长脸像动画片里面的女妖怪,连吃瓜子都从来不吐皮,让它们堆积在嘴唇周围。纠正过多少次了,她就是不改。有一次为这事还闹翻了。
牛晶晶当时摔了烟灰缸。
汪东景,你个老不死的,你是嫌我老了吧,当年你在我宿舍窗户外站了一晚上,都冻成茄子了,我就根本不应该你。老娘当年不吃瓜子吗?老娘当年你怎么就习惯了,现在你他妈就玩高雅。
不可理喻…汪东景收拾散落在桌子上的资料。
你别走,有种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有本事你去追王玫瑰呀!人家嫩得是个红樱桃。我是个老猪婆。牛晶晶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话题给扯到王玫瑰身上去了。她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把一根针丢大海里,就是根定海神针也找不回来了。
王玫瑰,呵,你有人家一半好就行了。你看看人家,哪像你,整天把自己弄得像个菜篮子。
汪东景说了一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一摔门就出去走了。
牛晶晶气得直剁脚。地板咯吱咯吱响。
王玫瑰!哼!
牛晶晶对玫瑰的印象本来已经有了好转,有了今天和丈夫汪东景这一吵,形势急转直下,对王玫瑰的莫名恨意比从前翻了几倍。
叮铃铃…叮铃铃
有人按门铃,牛晶晶把脑袋凑上去,看到王玫瑰那张精致的圆脸,那一对小山眉,含情目。
她看了气得牙痒痒。就不开门。她赌气到卧室去了。
牛姐在吗?在家吗?我是小王。
你是小王,你是小猪关我屁事。牛晶晶嘟着嘴小声骂人。
门铃还在响。牛晶晶还是起来开了门。
一张铁青的茄子脸还没有及时转变过来。
牛姐,我给你做个按摩。我这里还带了胶原蛋白面膜,我自己做的呢!
效果绝对好!玫瑰看牛晶晶没有表情又加了一句。试探性一样。
那,就试一试。王玫瑰刚把牛晶晶整成白无常的样子,汪东景就进来了。
进来看到躺在沙发上盖着一张白膜的老婆牛晶晶和坐在她旁边的王玫瑰。
玫瑰,穿着月白色镂空碎花连衣裙,耳朵上戴着一对粉红色贝母流苏耳线,天蓝色细跟高跟鞋。裙子刚到膝盖。半蹲在牛晶晶旁边,双手还按在牛晶晶脸上。
回头看到汪东景,张口就一句东哥好。熟悉得好像他们每天都见面。
这一声,脆脆地,汪东景听了像嚼了一个番茄味薯片。听起来脆,入口即化,美味至极。
哦,玫瑰是吧。汪东景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牛晶晶。
简直胖的就跟个河马一样,做个面膜有什么用。全身做面膜也没救了。
但他没说出口。
他潜意识中不想在王玫瑰面前说这种话。
我回来取个资料,走到中山路发现忘带了。
这话像跟玫瑰解释,又像跟牛晶晶解释。
牛晶晶闭着嘴巴不说话。
汪东景回头又看了玫瑰一眼就走了。
玫瑰双手努力地在牛晶晶耳廓部位滑动。没有看汪东景。汪东景特别注意了一眼那种专注。好像一个正做手术的医生,像一个搞研发的科学家。但更像一个被家长逼着做作业的小学生。
汪东景带上门走了。
玫瑰一面用手指蘸着袋里的液体,往牛晶晶眼窝周围均匀涂抹。给自己装修房子一样用心用力。
牛晶晶闭着眼,脑海里全是汪东景和玫瑰刚才那一幕。
牛姐,这东西是用鸡蛋做成的。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用五花肉皮煮银耳,再放红枣和蜂蜜。然后每天喝一次,三个月,保证还你一个二十五岁的面容。效果就是这么神奇呢!
真的呀!
牛晶晶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不然感觉自己这一小会嘴巴都闭臭了。
那是。玫瑰妩媚而可爱地一笑。
哎,玫瑰到底是年轻啊,自己那有那份闲心。每天上下班,还要给孩子审查作业。做饭,做家务。
牛姐,我跟你说,像东哥干这么大的事,你家里应该请个保姆。
保姆,请保姆要花多少钱呀。牛晶晶就是心疼钱。
哎吆,晶晶姐,钱挣多少是个够?青春和劳动出去了不可能回来。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大钱。不花钱是省不了钱的。再说,牛姐,你少做点家务,少操点儿心,会比现在年轻好多岁呢。
牛晶晶被玫瑰说得将信将疑。
汪东景开车回来到大门口。门卫大爷正在叠灯笼。汪东景笑了笑,问突然哪儿来的灯笼呀。
门卫大爷说,还不是小玫瑰送我的吗?她呀,看我一天闲着,给我整回来一车灯笼,叠一个五毛钱呢。反正这整天都闲着。
汪东城迟疑了一下,又从钱夹里弹出烟盒,给门卫大爷一个。
一边吐着眼圈,仰望着蓝天飘动的一朵白云。慢慢说,这倒是个好营生。
门卫大爷说,玫瑰是个好姑娘,小区里谁不知道,人家才二十二岁,自己挣钱买了套房子,虽说只有磨盘大点地儿,可人家姑娘精神好呀,现在的孩子哪有不靠父母的?
自己买的?有这事?汪东城不相信似地又将目光从天空收回来投在大爷满布皱纹的脸上。
那当然了。想一想,我儿子,比人家玫瑰大十来岁,娶老婆生孩子花光我所有钱。人比人气死人,孩子比孩子气死爹!门卫大爷看着汪东景。
那是,这么小的年纪,我那时还在读书,没她这么有刚有性。汪东景掐灭了烟。
牛晶晶在沙发上做面膜,连饭都没做,看到汪东城回来。不像平日里忙前忙后,一会儿挂衣服,一会儿洗葡萄。
没做饭?汪东景看着沙发上河马一样的牛晶晶。
自己揭开锅看呀?
汪东景验证似得还真揭开锅,里面啥也没有。
玩我?汪东景冷静地来了句。
有本事请保姆去,我不再做免费保姆了!
咦,长见识了?
不长见识老死在你家?腐烂了也没人过问,我这么一天忙死忙活,你心疼过我?咱谈不上心疼了,你感谢过我一句?
汪东景被剑击中一样望着牛晶晶。
请保姆,钟点工都行,反正家务我不做了。做到猴年马月都没有个头,做到海枯石烂有个完?
行啊你,我这才刚刚起步你就来剥削我。白天受资本家盘剥,晚上受自己老婆盘剥,行啊你。
牛晶晶没想到汪东景说话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激烈,撕下面膜扔香蕉皮一样丢垃圾桶里,动手洗菜了。
其实,菜早就买好了,只不过想和汪东景谈判下。要是真能像玫瑰说的请个保姆,自己也就是彻底解放了。做起家务,简直犹如泥牛入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做家里就成了垃圾场,都说伴君如伴虎,牛晶晶感觉自己伴君如伴蝇(苍蝇的蝇)。
看来,谈判没什么胜算。
毕竟结婚后做饭二十五年了,哪能说不做就不做。资本主义推翻封建统治那要几千年才能完成,看来自己是没啥戏了。
理直气壮的气场想到这里萎缩得如同被扎破的气球。牛晶晶瘪了下去。
午饭后,牛晶晶看到一群大妈在广场跳舞。很起劲儿,她也偷母鸡的狐狸一样顺着墙角摸过去,在人群背后跟着节奏跳起来了。
没想到越跳越起劲。感觉浑身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
怪不得玫瑰一天劝自己享受人生。自己还一直对玫瑰留了一颗警察对小偷那样的心思。
周末,玫瑰给牛晶晶打了电话。
牛姐,你需要保姆不,人我找到了。是个高中毕业的女孩,跟我年纪差不多。人很精干的呢。
你找到了啊!玫瑰,是这样,我们家东景,你大哥不让找保姆。我这里胳膊拗不过大腿。
哦,是这样啊。玫瑰在那头用失望的语气说着。
等下,牛姐,这样吧。我去说服东哥。
你行吗?
放心,试一试嘛,不试怎么知道成功失败呢。
鬼使神差,周一,玫瑰就把那个保姆送来了。
这使牛晶晶一面对玫瑰佩服,却又感到有点儿失败。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话不听,偏偏跑去听别的女人的话。
怎么,我说了请保姆,你不请,玫瑰说了你就同意了。你是我的男人呢还是她的?
你看你这个刺猬,见谁扎谁。汪东景厌烦地放下报纸。
不需要吗?你要是跟我和声和气说,我也同意,你想想你那什么口气?
再说了,保姆我还是会请的,只不过最近境况不好,想再过一段时间。
你回避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听王玫瑰的话?牛晶晶坐直了身子问到。
汪东景往左边一挪。
咦,你别这么咄咄逼人成吗?
什么叫听王玫瑰的话,我会听一个女人的话?只不过玫瑰跟我说,你做家务太多,身体吃不消。现在又到了这个时期,再说了,她说一个女人这样会积劳成疾,还不是为了你。
一席话,牛晶晶嗓眼儿塞了乒乓球一样说不出话来。
冬天到了,医科大那边的湖结了冰。玫瑰约好牛晶晶一家去滑冰。
在湖面上,玫瑰简直像一只小燕子一样灵活。在冰面飞来飞去。灵活自如。
牛晶晶减了半年肥,初见成效,不过基本还是像只大熊猫。在冰面上小心翼翼踩着,不敢划起来,几个孩子虽然都仰面朝天了,还是大胆地滑着。
不行不行!玫瑰,我不敢直起腰。你快过来
牛晶晶给玫瑰招手,一边弯着腰像茶壶的把手一样。
汪东景看着远方的玫瑰,就留下一点红色在冰面。她究竟跑了多远呀。真恨不得抓住这小家伙。
牛晶晶的电话响起来了。
是我呀,晶晶姐,我过来接你,你先把孩子们搞一起,你们手拉着手。我过来拉着你们。
牛晶晶左边拉着汪东景,右边是两个孩子。玫瑰飞快地划过来。拉着汪东城。
五个人就像一根线上串着的五个大小不同的珍珠一样在冰面摔动着。孩子在最后,扭着尾巴,兴奋又恐惧地尖叫不止。
忽然迎面过来一个队伍和玫瑰相撞。玫瑰没有脱手,汪东景却和牛晶晶脱手了。牛晶晶和两个孩子从另一边飞去了。被截断的汪东景掉在玫瑰身体上,中间还夹了一个人的腿。这个人大概是对面过来那个团队的,自己爬起来走了。
汪东景却不声不响还趴在玫瑰身体上。
玫瑰穿着红色羽绒服,帽子上走了一圈白色鸭绒。衬托得那粉红色的面颊亮晶晶。
汪东城知道自己该下来,但他没有动。
玫瑰双手都被压住了。睁大眼睛盯着汪东景,她才第一次发现汪东景是个还算帅气的男人。这一点良好的感觉逼走了她本该愤怒的心情。
汪东景将自己的胸在玫瑰的柔软的胸部揉了一下。故意放低声音说,小东西迟早是我嘴里的肉。
等牛晶晶赶过来,汪东景起来正在拍打。
王玫瑰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还没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时间被拖长了一样,王玫瑰还被留在那头,而汪东景已经到了另一头。
从那天滑冰以后,玫瑰见到的汪东景都是干净清爽柠檬茶一样的男人。就连走路,他都不再弯腰弓背而是随时准备战斗一样昂首挺胸。
玫瑰端着茶杯在窗台,从十五楼望下去。汪东景个头没有擦肩而过那种伟岸和魁梧的感觉。他像一个被放小的小木偶人一样,动作机械,不如旁侧看起来那么有风度。
他照例把皮包夹在右胳膊下面。左手按一下钥匙,车会吱一声响(猛一下坐在泡沫板上一样)。他向经过的人点头,然后上车,关车门,在这之前往十五楼的方向望一眼。
王玫瑰如何自信知道汪东景是向十五楼方向,而不是六楼,因为只有十五楼才用得着那么大角度去仰视。似乎在看天空张开的那个窟窿。
多少人每天重复的动作,王玫瑰看着汪东景做出来,有了另一种心情。好像一只西瓜,本来自己一个人一直在偷偷成长,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个人走进园子,那个人走过来敲了她,从那天起,他每日都来敲一敲,敲和被敲之间有了默契,也便有了等待。
她躲在窗帘背后。
王玫瑰收拾好衣装。描了眉,淡了口红。今天与往日不同的是没有了那种能撑得起棚子的底气。
她挎起包,慢慢走下楼道。高跟鞋上脚踝地方有一圈流苏水晶球。
二十二岁了穿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幼稚,像汪东景那样的男人应该喜欢成熟有风韵的女人才对。
玫瑰上楼,加重了口红的色调,同白皙的面庞一衬托,如开在雪山的一朵鲜艳的牡丹花。脱下那流苏水晶鞋,又套上一双鞋跟偏细,露出半个脚面的红色皮鞋,皮鞋尖儿有点儿长。这应该就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了。
刚过宝马路,迎面撞过来一辆车,吓得玫瑰一个飞跳,一只皮鞋不知怎么地就到了马路中央,车流不断。玫瑰不敢穿着一只鞋跳荡着经过街道捡那只鞋子。
她呆呆地坐在草坪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把她的皮鞋压成平面体。醒目的红色皮鞋在马路中央,有如车祸后的现场,已经变形。有点冷落。
玫瑰最后终于想起来,让丁家卫给自己送双鞋子过来。
坐在马路上等丁家卫过来时,玫瑰想到了,王朝没落,皇帝被杀,骄傲的王后头冠被摘下。那一幕幕场景竟然有如亲身经历一样历历在目。
丁家卫过来得很快。他买了一双有绣花的浅底布鞋。和她穿的黑色v字领长裙一点儿都不相配。
谢谢你,家卫,这么大老远的麻烦你跑过来。
丁家卫没说话,瞅准了车流少一点的时候,跑到马路中间,捧了鞋子又回来了。
扔掉吧。都压坏了。玫瑰感到自己在丁家卫这里还是自由自在,不用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任何生硬的不适感。
你今天怎么穿这鞋子来上班了。
喜欢。他好像没料到她会这样简短地回答他,他抬起头等着玫瑰说下面的话。玫瑰没有开口。丁家卫怔了一会儿说:
哦。从没见你穿过这双鞋,那行,不如我送你去上班吧。丁家卫拉开车门。
玫瑰第一次感到男人和女人有隔膜。他怎么不知道问问别的。
不过问了自己也不会说什么。
但那样他也应该问问啊!
玫瑰双手在裙子上捏了捏。
夜晚迷离,树影下,草坪上灯光暗淡。街道两边的路灯拉长了行人的影子。男男女女谈着笑着走过去。玫瑰今天不想早回家。马上就回到小区门口了,她又想拐头超另一头走。
到一个树影下,突然有人从她身后闪到她面前。玫瑰定睛一看,是汪东景。
戴着墨镜,白色短袖,胸前竟然是一个图案:一条龙。身后还是一团一团的云朵。
玫瑰说,我不喜欢穿白短袖上面还纹着图案和字母的男人。
那我呢,我可以理解为穿纯色你就会喜欢我吗?
汪东景头偏移着,眼睛盯着玫瑰,好像要把她射穿。
东………唏,额,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玫瑰牙缝里夹着一股风说。
就叫我东哥呀,第一次见面那样。再叫一个试试,吸面条一样滑溜,吃薯片一样脆爽。
汪东景卷着舌头。故意弄出响声来。
玫瑰很镇定地看着他。
月光混合在路灯的光芒里打在地面上,玫瑰和汪东景站在一起的影子就模子一样印出来了。
玫瑰突然不说话。她觉得汪东景简直就是一个无赖。一个淑女有什么必要和无赖说话。
汪东景拿出烟盒,吸了一根烟,然后打火机吧嗒吧嗒地在他手里旋转一下响一下,放出一点亮光,照亮玫瑰的脸,又收回去了。所以看起来像玫瑰的脸在汪东景面前一闪一闪。
在这些断断续续的火光里面,汪东景看清楚了玫瑰化了浓妆的脸。不同第一次他在家里看到的初荷一样的玫瑰。
玫瑰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也许是他看错了。但,今晚视力实在不正常。看到玫瑰,总是还没看清楚眼睛就散光了似得。聚焦力弱化了。
汪东景就望着玫瑰,他向她走近了一步。玫瑰后退了一步。汪东景又向前,玫瑰又后退。其实玫瑰什么也不怕,两个人跳华尔兹一样来来回回几个节拍。
汪东景一把拉住了玫瑰的胳膊。那一条粉圆的胳膊捏在手里,像捏着气球棒,软绵绵,汪东景握到接力棒一样紧张起来。又生怕捏破了,汪东景松了下手指,又怕玫瑰挣脱了,又紧了下手指。
怎么,要抢劫不成。玫瑰望着黑暗里那张嘴,只有那张嘴看起来还清楚一点。半张着,像被剥到一半的锡纸。明亮而清晰地在黑暗里闪耀着。
不,我要抓小偷。汪东景有一个微笑,多半是邪恶的笑,玫瑰猜测到。
你才是小偷,小偷小摸。玫瑰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用手一通乱扫,刷子扫去年的凉席上的灰尘一样。
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半推半就。
从前,有一个小偷,偷走了汪某人的心。你说她该抓不该抓。
说着汪东城一个巧妙地旋转,不知怎么地,玫瑰就到了他怀里。玫瑰的胳膊在背后,并且是脸对着脸,离得太近以至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到一只大鼻子下一张黑色嘴唇对着自己的眼睛。
玫瑰有瞬间的失神无主。
她扬起脖子,闭上眼,汪东景的嘴唇刚要落下来时,她从他的怀里溜走了。可能汪东景刚刚一个疏忽,失了警惕心。玫瑰闪到树后,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身影变成一个凳子大小、柚子大小。汪东景眼睛里只留下了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汪东景靠着车窗用右手摸索着下巴,似乎哪里有一把长胡子,实际上他现在面洁若镜,连根胡渣都没有。
汪东景不知道他在玫瑰心里的地位,他能够断定的是,目前玫瑰还不讨厌他。
牛晶晶又在搜他的衣兜。搜完了还望了他一眼。
汪东景瞪回去。怎么,保姆都请了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请保姆有什么了不起?人家金杯子老公把银行卡都给老公管呢!牛晶晶说着头一扬,好像是说给隔壁谁听。
哼,银行卡,想都别想。我看你是想翻天了,有本事自己出去挣去,别今天那个谁明天这个谁的。
牛晶晶又不服气地瞪了汪东景一眼,但没再说什么话。那一眼却像自己和公司老板吃饭偏偏有一个小职员三番五次用牙签挑一只白色鱼眼吃一样让汪东景极不舒服。
一会儿,客房传来牛晶晶打电话的声音。这么晚了,不知道和谁打电话,竟然这么大嗓门。
汪东景洗澡后拉开被子躺在床上。把自己盖成一只乌龟只露出半截脑袋。
心里还想着和玫瑰的事。
牛晶晶进来时把一本杂志扔在汪东景枕头旁边。
明天周末,我叫玫瑰一起来吃火锅。女孩子一个人住着,虽然有个男朋友但十天半个月才见来一回,玫瑰这姑娘,可惜了。
叫她来干什么?吃火锅自家人不好吗?非要叫个外人。汪东景说着翻了下身。向着右边的墙壁去了,左边的牛晶晶啪啪啪还在脸上打,大概是一个什么控油的化妆品。拍完还要贴面膜……玫瑰来了,自己带着一些小菜,已经洗好的。孩子们去了学校。
牛晶晶使劲给玫瑰夹菜。
今天氛围唯一让牛晶晶陌生的是,玫瑰和汪东景两个人都不说话。
玫瑰吃着菜,突然站起来给汪东景夹了一个羊肉卷。汪东景抬头看玫瑰,只看到了升腾的雾气。
东哥,吃这个。汪东景凭着直觉感到雾气另一边,玫瑰脸上放开一个很大的微笑。
牛晶晶又给玫瑰夹了菜,玫瑰用一排碎玉牙咬着那根菠菜。筷子忙着一起将菠菜塞进嘴里。牛晶晶看着火锅这样吃得有情味的还是头一次。
玫瑰,以后常来牛姐家。你东哥平日里外头忙。没时间在家,现在又请了保姆,我的闲暇时间多了起来。
可以啊。玫瑰端着果汁向牛晶晶敬了一杯。眼睛却盯着汪东景。两个人在牛晶晶扬起脖子喝果汁的时候足足对视了十秒。两人眼角的余光都盯着牛晶晶那上下移动的喉结。
这十秒对两人来说都有点儿长的意思。谁也不想先收回目光,都想看对方要出什么花招,谁先卸下铠甲谁就输了似得。
汪东景也是在这十秒里看清楚了玫瑰的脸。今天是淡妆。嘴角还有一滴油渍,这样的玫瑰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汪东景简直想笑。
她今天穿着一件棉麻连衣裙,七分袖,看起来像个民国时期贵族府邸的女儿家。左手上带着一个颜色淡绿的飘花水草玉镯。耳朵微微藏在浓密的头发里,像张望猎人的小麋鹿,那样警觉而可爱。
鼻子两翼边的脸颊有点泛红,是那种粉红。
下巴一点圆弧形状。芒果的一角似得盛在脸上。
汪东景如果忘记了牛晶晶的存在他一定会去捏玫瑰的下巴。
不用你帮忙,真的,一会儿张嫂来了她可以做。
玫瑰其实不想做家务,不过在牛晶晶和汪东景面前她又不能吃好了就拍屁股走人。
又开始闲聊。
玫瑰,跟你说个稀奇事……牛晶晶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和腿弯曲成一个75度的锐角。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汪东景把衣服搭在胳膊上手里捏着皮包退出了门。
玫瑰,前两天,我不是去逛街吗,南华街那头,有一家免费做美容的。要给我免费体验。
你进去了?
是啊!左拉右拽,特别客气又热情。
我去以后又蒸又敷。各种冰凉入骨的面膜玩意儿在我脸上走马观花了一遭。
那效果怎么样呢?一般体验服务都做得很好的,不然下次顾客就不来了呢!
你猜怎么着。两个人抬着镜子给我照。哎妈呀,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以鼻子为中位线,两边还真是黑白分明。左边的脸白的透亮,右边的脸暗黑一片。
那你就做呗。玫瑰用手双手扣在膝盖上望着牛晶晶。
做!哪有掉馅饼的事?做一次五千,宰人啊!大白天的。我就跟服务小姐干起来了。这不是坑人吗?美容手术也不用这么多钱。
那怎么办了。
我要求她们给我恢复原貌,她们竟然说没法恢复。只能这样!那我还见人不了?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牛姐,你出了那五千块钱?
不然呢?我总不可能像个阴阳怪气的怪物出现在街道吧。大白天呢!要是晚上我就无所谓………哈哈哈,真的呀,哈哈哈……
玫瑰简直要笑岔了气。坐着坐着就站起来笑。
牛晶晶说完还是哭笑不得的一张脸。
牛姐,别介,你看你现在效果不挺好吗?那说明这个钱花得值。玫瑰说着竖起大拇指。
要是我,我也要做了,不然顶着一张面具出来见人啊。
听了这话牛晶晶才叹了一口气。
你说,西施尔看了一个月的两套内衣两千快都没舍得买。出去就这样被人宰了一刀。三套内衣不翼而飞了就。
别介意,晶晶姐。就说变白了你开心不?
光开心有什么用。
不,这年头用钱还能买来开心,那个钱就花得值。你没有觉得自己变白以后比以前更加光彩照人了么?东哥也会对你刮目相看。
去,牛晶晶用手拍了一下玫瑰,手就停留在玫瑰的膝盖上。
玫瑰,我跟你说,像你这么好的条件。应该找一个优秀的男朋友。
玫瑰听了震了一下,以为牛晶晶已经知道她和汪东景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知道又怎样,反正自己目前又没有和汪东景发生什么。
我有男朋友,就上次你见的那个,丁家卫。他家里开家电公司的。条件,唔,应该还算可以吧。
你们两不是那种关系吧,我看他一个月也来不了几次。
那是我让他别来,有时间多做生意,别老和我腻歪在一起。男人呢,他的世界在外面。
哦,原来是这样。那也好,那也好。
牛晶晶给自己心里帮玫瑰物色男人的念头们打了敌敌畏。
不要,晶晶会知道的。
汪东景把玫瑰挤在墙角。手固定在她胸部。身体下肢不停往玫瑰身上蹭。
玫瑰没有力气推开,只想大叫。但牛晶晶就在楼上隔两层的位置。她又不敢叫。玫瑰不知道汪东景竟然把网撒在她的地盘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难道窝边草真的这么有情味?
玫瑰不想和汪东景发生那种关系,她只想保持之前那种朦胧刺激的关系。像探险一样,不知道下一个惊喜是什么。玫瑰不喜欢确定的关系,铁板上订钉子一样固定了。什么都固定了,让人失去自由。永恒就是消灭自由。男人和女人结婚就是消灭女人的自由。
女人要自由就不要和某一个特定的男人确定特定的关系。
她咬住了汪东景的耳朵,这是情急之下,知道汪东景承受不了的时候会放手。
结果,汪东景简直就是一只钢管。玫瑰越咬,他越是激吻玫瑰的脖子。
玫瑰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去了。汪东景紧紧抱住玫瑰的上半身,用一只手和一个身体。下肢也没停止活动,直往玫瑰身上贴。
东哥,再这样我就喊救命了。我跟你说,我不想。
不想什么?汪东景边解玫瑰的衣服,一边喘着粗气。玫瑰眼看着来不及了。衣服扔了一地,牛晶晶看到了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汪东景,我会报警的,你想做强奸犯吗?
汪东景根本不管玫瑰的愤怒和反抗。
事后,玫瑰也并没有报警。
汪东景留下了一个牛皮纸袋,一开始玫瑰一惊以为是钱,慢慢打开纸袋,露出一个装饰得金碧辉煌的盒子,光看这盒子,玫瑰就懂得了买椟还珠那人的心理,她一层一层打开,盒子中央躺着一个淡绿的手镯,不偏不倚,这只手镯同她的飘花手镯刚刚形成一对。可是,她的那只是不怎么高档的最多也就几千块。但是这只……玫瑰唏嘘了一声,汪东景他还真是舍得!
一个纸条上写着:偷走汪某人的心。你这女人,不简单。
玫瑰收了镯子,呆在右手上,直径刚刚好。
花园里的女人们见到越来越光鲜的玫瑰。
玫瑰不久扔了那辆小型比亚迪,换上了一辆奥迪跑车。
戴着墨镜,穿着泳装的玫瑰躺在沙滩上。
牛晶晶从另一边过来。玫瑰忽然起身。她凭着女人的本能感到情况不妙。汪东景还裸着身子在水里游泳。
牛晶晶用指头指了指玫瑰。玫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直接被牛晶晶坐在腰部面。
她一手抓住玫瑰的头发,用另一只手抽她耳光。
玫瑰被一百六十斤的重物压着,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而且还是坐在肚子上。她像被秤砣压住的蚂蚁。
我把你这个小婊子,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你他妈把我当空气?老娘今天非弄死你。
玫瑰听得到牛晶晶像老鼠一样磨着牙齿。
玫瑰知道事情没什么可解释的。她只想保护自己。或者大喊汪东景过来。汪东景明明说牛晶晶去娘家了,怎么她突然就冒出来了。
玫瑰没有力气喊汪东景。脸已经被牛晶晶抓了几道口子。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歇斯底里了。没有任何理智了。
但是,玫瑰真的毫无预感。
你干什么。干什么,你这个疯婆子。汪东景拉开牛晶晶。牛晶晶的脚还踩在玫瑰肚子上。
玫瑰看清楚了,这个男人整天抱怨牛晶晶,此时此刻却还是护着她,明明是怕她被自己反攻。
玫瑰大叫一声,我的孩子。
牛晶晶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大睁惊恐的双眼。汪东景也好想突然明白了什么望着玫瑰。
玫瑰作势捂着肚子。
牛晶晶还准备扑上去斩草除根。汪东景拦着牛晶晶,似乎在那一刹那,他有了保护玫瑰的冲动。将牛晶晶一个拳头打倒了。牛晶晶像风中的一颗巨石滚落下了悬崖绝壁。
汪东景扶着玫瑰。玫瑰还是用手捂着肚子。
检查结果是玫瑰没有怀孕。
汪东景捧着头。坐在医院的凳子上。看着玫瑰又大摇大摆出来了。
没怀孕,你瞎咋呼什么。
没怀孕难道让你老婆打死去?这叫自卫。玫瑰下巴一撅。头也不回走了。
最近很久没有见小王了。小区里面的人都说着。传言是结婚了。嫁给一个叫丁家卫的男人。
牛晶晶气消了又三四个月了。
王玫瑰还算识眼相。汪东景说了,玫瑰孩子都打了,你还要她怎样。
牛晶晶吃了草一样被噎住了。可她也觉得只有后退了。退一步海阔天空,风平浪静。牛晶晶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看到玫瑰也还年轻,难免犯这样的错误。
再说,自己斗累了。就差和汪东景离婚了。离婚?中年女人四十岁,红薯皮一样污七八糟,那个没有点离婚的念头,杀人放火都想过,但还没到那地步,汪东景也就嘴皮子不饶人,平日里也没亏待过她牛晶晶,女人呐!天天念着丈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像有多少好男人等着她千挑万选,可真到那份儿上又念他的好。而况她又不想白白便宜别的女人。汪东景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钻石王老五级别的男人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过了。这两天感觉自己又老了几岁。鱼尾纹明显增多了。完事又觉得没必要,汪东景那副表情,好像压根没这回事,闹得牛晶晶最后感觉自己在无理取闹,索性也就就地熄火算了。
牛晶晶放手了,念在汪东景是初犯的份儿上。可她不知道,玫瑰并没有结婚。她只是放出了结婚的消息。然后到云南去了。
牛晶晶和汪东景和解的那个早晨。
玫瑰正气喘吁吁往一座山顶爬去。石板街和大理石景都看了。就剩下这座山还没上去。
那天,对玫瑰来说,新的人生似乎开始了。香草和微风,蓝天白云,她张开臂膀等待着……一堆没有名字的鸟混乱着从头顶飞过去了。像一卷乌云。
玫瑰再见到汪东景时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女人防男人如防贼,可牛晶晶怎么也想不到火死了半年以后还可以重新燃烧起来。
那个凉风卷着青草和花香的早晨,玫瑰和汪东景在海边的美人鱼酒店正在激吻。所谓激吻,具体的姿势就是玫瑰双腿架在汪东景的胯骨上,仍然是站立的姿势。汪东景右手掌撑着一面墙壁。左手搂着玫瑰的腰部。
在玫瑰把柔软如煮熟的豆腐一样的舌头伸进汪东景的嘴唇时,牛晶晶正邋遢着拖鞋,捧着头发打香精。牛晶晶发誓要打败一切王玫瑰一样的女人。不,她们算不得女人!她们是妓女。压根是破鞋!我呸!
牛晶晶那口唾沫飞散在空气的同时,汪东景已经把玫瑰运到酒店的大床上去了。
半年不见,相思泄了一地。玫瑰华丽丽地呈现着自己的裸体,像一块刚从古墓盗出来的千年古玉。汪东景用手指触摸着,如同帝王触摸进贡的丝绸一样。
此时此刻,唯有做这件事两人才能完全告诉对方那种刻骨铭心的相思。说到底,也是赤裸裸对身体的相思。
汪东景的背变成了黄河三角洲。汗流如注。
玫瑰的头发也不断滴水。手仍然来不及梳理一下乱发。汪东景终于精疲力尽,两颊竟然有点红晕。玫瑰看着汪东景噗嗤地笑了。
汪东景用胳膊揽着玫瑰的脑袋,做势要夹。玫瑰忙求饶。
晚上在灯光摇曳里,汪东景带玫瑰去吃了美人鱼酒店旁边馋嘴巴菜馆里面的烤兔肉。
汪东景看起来红光满面。
有了爱情,少年的男人会忧郁,中年的男人会发迹。玫瑰在火光中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渣液。汪东景侧着头看着她,画家端视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一样,无论拙劣总是欢喜的。
看什么?老盯着我看,我脸上有刺吗?
玫瑰摇曳着如花骨朵一样的脑袋。
没有,你脸上有坚定和浪漫。
汪东景认真地说。这次奇怪地,玫瑰没有感觉出他语气中一直以来带着的那种冷嘲热讽的口气。
汪东景开始陷入了沉思。他想象着玫瑰离开自己以后仍然能过的如此快活自在。他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古来一直有金屋藏娇的说法。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采取措施。可那不是缘木求鱼吗?玫瑰是那种愿意呆在金屋子足不出户的人吗?
玫瑰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她看上去不会像任何人一样被什么东西绑定。这一点汪东景比任何人清楚。
想一想,似乎正是这种东西将两个人拉在一起。
她是不羁的,也是最可怕的。从认识那天,汪东景就没摸透这个王玫瑰是怎样一个女人。
千挑万选始出来,送她的冰种飘花玉镯,从未见她带过。只有买给她的跑车见她开过两次,又不知扔在哪里去了。
玫瑰的动作总是磁场一样吸引着汪东景。
汪东景努力用手擦拭眼睛。都已经中年的人了,怎么会上这个小妖精的当,可不是牛晶晶说的吗?她就是玩。贪玩。玩男人。玩感情。
她翘臀,把保龄球扔进滑道那一刻,四肢像散开的花瓣。左腿提起来向后伸直,右胳膊扔出保龄球时那个姿势保持着向下了一点。
这时候的玫瑰是性感的。汪东景坐在椅子上。想象着他在脑海中又发明了一个新的姿势。对,今晚就可以试一试了!
玫瑰的眼睛有点儿像漫画少女的眼睛。现在看习惯了。以前看,总以为那是泪光点点。
无论她化不化妆,玫瑰都是最美的。最美好的时光,都是给玫瑰的。汪东景真有点怕自己正在变老。
玫瑰,玫瑰!
汪东景在心里默默喊了几声。好像一个父亲同孩子一同玩耍,却一时疏忽发现孩子已经跑去那个黝黑的森林里去了。汪东景感到失落一股股泛滥成灾涌进来。
他捂着胸口。
东哥,你没事吧?
没事。
他想抬头看一看玫瑰姑娘关切自己的眼神长什么样儿。在未抬头前却看到地面木板上掉了两滴清亮亮的泪!
是自己的吗?不会吧!
他用手一摸,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两滴了!自己可是铁打的汉子从不流泪的男人。
汪东景从小到大就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父亲去世,一次是牛晶晶生下汪小呈。那一次牛晶晶差点丧命医院。
汪东景知道自己想起这不合时宜的事情来,望着玫瑰。看到玫瑰正在另一边擦汗。
猫儿洗脸一样。
牛晶晶从医院拿回来一张报告。
摊开在桌子上,炫耀一样,汪东景,看看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换来什么结果。
汪东景把衣服搭在衣架上,回头牛晶晶已经眼泪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报告是一个彩超加一些乱七八糟的检查单。结果写着肺部钙化病灶。
肺结核?
查准确没?
牛晶晶只顾一把鼻涕一把泪。那顾得下回答汪东景。
汪东景第二天又带牛晶晶重新查了一次,果然是肺结核。
汪东景后悔了。最近和牛晶晶接触的一次她其实已经表现出来病变的症状了。只是自己太贪于和玫瑰在一起,忽略了妻子的情况。
汪东景从银行提款出来,赶紧安排家里带牛晶晶入院。并将孩子检查后进行了隔离。
前前后后几天下来,汪东景回家,家已经不成样子。冰箱门半开着,里面的灯还开着,冰箱呜愣唔愣地响着。鞋柜下的地毯脏的像污水处理厂的塑料袋。
家里已经没有那种温馨,从前自己还不大在意这些。等现在突然感到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腹腔五脏六腑都被挖走一样。
汪东景闲在客厅,一只烟接着一只地抽。烟灰在地板上灰色小虫一样,一节一节爬行着。
牛晶晶的肺部大片已经钙化。还不知道医疗效果会怎样。医生一再强调是重症肺结核!好像汪东景就是那令人厌恶的肺结核细菌一样。医生隔着眼睛递过来责备的嘲讽的目光。
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如不来呢?
忙……
有多么忙?再忙你就没这个太太了。你太太现在要痊愈可能性很小,你看看,这肺,这一块一块白色的都是钙化病灶。
牛晶晶好像接到死讯的囚犯。苍白无力地看着汪东景。汪东景的脑袋还随着医生在片子上的指头动着。
你以为老婆是保姆啊,你没发现你的太太最近一个月暴瘦吗?
最近一个月自己基本都和玫瑰在一起。每次回来只看到牛晶晶一张半熟樱桃一样红润的脸,谁料到她不是用腮红而是肺结核!
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祸不单行。
汪东景全职照料起妻子来了。牛晶晶得了肺结核病,脾气却奇怪地好起来。不再大呼小叫,每天打扫完卫生就开始悄悄坐在床上。话也不多说。
汪东景想着请几个和牛晶晶关系好的姐妹来和她说说话。没想到牛晶晶一口拒绝。
她的电话也关机了。
每天最多开一次机。
汪东景知道,牛晶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
都怪自己。
汪东景带着口罩擦洗着妻子床边的扶手。那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细菌。据说这种可怕的结核菌在太阳底下暴晒两个小时才能死亡。才三十年前,谁得了这种病那是要连命都赔上的。好在现在医疗水平有所进步。那个著名的建筑工程才女林徽因不就是得这个病死的吗?据说才五十岁左右。牛晶晶今年才四十七,大自己五岁的老婆一直把自己像大弟弟一样对待着。快二十四年了。
汪东景在给牛晶晶洗鞋子,却看到面前一双白色平底鞋。他顺着那脚望上去。是王玫瑰!
他惊得坐在地上。
牛晶晶和王玫瑰对望着。
晶晶姐,我来看你了!玫瑰一扬手里的一包营养品和零食水果。
汪东景以为牛晶晶会摆脸色,谁料到,她拉住玫瑰的手热情得像接待自己的娘家妹妹一样。
这使汪东景轻了一松。
晚上,牛晶晶要求和玫瑰睡一起。不让汪东景住医院的陪床。
玫瑰,我知道我不行了,我也没想到我才四十七岁的人怎么会突然得这种怪病。
牛姐,你千万别这么悲观!这病现在完全治得好,不存在你说得那么严重。
再说了!我还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购物逛街呢!我还要带你去丽江玩呢!
玫瑰,你知道吗?起初我也不相信,但是……牛晶晶在黑暗里对空气吐出一个字接着一个字。
我真的不愿意相信我四十七岁会离开这个世界!玫瑰,你还年轻,我已经快五十岁了可我感觉人生还没活完!
牛姐!你真的千万别抱这种心态!
玫瑰,我的身体我知道。打上次汪东景去找你,我已经开始咳血了,我想等老汪回来一起检查,只是没想到会是肺结核。如果早知道,我早也检查了,家里的事太多了。
玫瑰,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小臣,老汪忙公司,小臣的家长会他从没去过。以后,我都去不了了。
牛姐!…………玫瑰感到言语有限。
她只能听牛晶晶安排着以后的事。
我后悔以前对老汪摆出一副蛤蟆脸,我知道他不喜欢。可是,我也是个倔脾气,脾气来了躲也躲不了,我有一次还把烟灰缸砸在他肩膀上,我想老汪肯定还恨着我!
老汪对我没感情,一辈子。一辈子了。我对他自始至终。他到头来还以为我的病能治好。我这几天也是配合他的安排。我不想看到他绝望,虽然我知道自己并不重要。
玫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了打断牛晶晶话语的激动。
牛晶晶手术后便离开了汪东景。
汪东景闭门不见人有两个月。
玫瑰也没有打扰他。
玫瑰,晶晶是被我……话还未出口,汪东景泣不成声。
玫瑰无措。
她等汪东景哭完,说,老汪……你!
下面要说什么突然忘词了一样张口结舌。
两个人顺着街道走。
汪东景在短短两个月老了足足有五岁,玫瑰简直不相信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汪东景。
汪东景像个孤儿一样每天飘荡在街道上。
玫瑰终于彻底离开了陵园小区。她卖掉了那里的房子。
离开风子街那天早晨,麻雀卷成乌云飞过头顶。汪东景像迷路的羊一样四下张望着。
玫瑰隔着车窗最后看了一眼汪东景的家。那一抹阳光好像巴掌一样落下来盖着他们家没有窗帘的窗户。从前,牛晶晶在的时候,哪里应该是紫色的碎花窗帘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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