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夜的狼狈性爱事故
八个多月前的夏夜,BB来拜访,吃饱喝足换上睡衣开始聊天,电视上的付费频道开始播放A片,我很自然地找遥控器转台,两个女生看什么A片?配乐又不好听,嗯嗯啊啊地吵死了。
“等一下。”
我的手停在遥控器上,屏幕上的男女主角刚刚脱光为数不多的衣服,就定位,进入“预备姿势”。
“干什么?你要看啊?”
“我想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
“为什么?”
“我不想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蠢相。”
“?”
“先观察学习,以便了解手脚应该摆放何处,总不能临阵磨枪啊。”BB戴上眼镜,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盯紧屏幕,就差没有把笔记拿出来画重点。
“O……kay.”果然不愧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连上床都得有备而战。我有点疑惑,“But What The Hell. 我以为你打算留给你丈夫咧,你不是一直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谁是那个幸运的家伙?”
“他的绰号叫菠萝。”BB忽然脸红起来,含羞带怯小小声地说。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真的,第一次的对象,就算不是白马王子银甲武士,也不要找个水果嘛,这就好像说自己的梦中情人是八两金或是志村健怪叔叔,使人发噱。
怀春少女马上把枕头扔了过来以示抗议。“笑什么,人家可是×大的高材生,念机械工程的……(下略二十分钟歌功颂德、赞不绝口之词)”。
好,不笑不笑,总之,怀春少女BB碰到英俊少男菠萝,天雷勾动地火,几乎一发不可收拾,所以BB认真地决定,菠萝就会是她初体验的对象。正常人对第一次的性行为(或是跟某人的第一次)通常总会有些预期,可多半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笼统的想法,大概也没有几个人像BB那样策划周详的,其态度之严肃与细节编排之谨慎,就像拍摄爱情电影一样组织严密,包括应该在何时、何处、如何发生。这还不算什么,最了不起的是,BB的“剧本”仔细到连场景如何布置,光要怎么打,头发该怎么梳,穿哪件衣服,化怎么样的妆,应该说什么,全本《西厢记》,都藏在那颗漂亮的脑袋里。
她的第一次作战计划大致如下:圣诞节假期要约菠萝去旅行,滑雪胜地的木屋旅馆,要订蜜月套房,可以“引起一些罗曼蒂克的遐想”,但是要告诉他“因为其他客房都满了,只剩下蜜月套房”,所以不至于让菠萝觉得自己“被设计”。在旅馆去吃浪漫烛光晚餐,完了到酒吧小酌谈情,当然会睡同一张床,但是不要第一晚就发生,会先两小无猜地手牵手,同床共枕而一夜无事,可以“酿情绪”、“培养气氛”。 第二天在彼此臂弯中醒来,晨光中凝视彼此的笑脸,从而开始美丽的一天。去滑雪、散步,回房间以后,借口请菠萝去拿些冰块,他回到房间之前,BB会把“景”布置好(或者我该说,战场?),灯光幽幽,音乐细细,床铺上洒满红色玫瑰花瓣,自己坐在浴缸里,浸在“美体小铺”的玫瑰泡泡中,点满香草和玫瑰味道的蜡烛跟香精油,在浴缸喝香槟,鸳鸯戏水………这样菠萝就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听完她的沙盘推演忍不住骇笑,果然A片的教育有功,布景太像了。菠萝最好会读心术,要不然,他恐怕需要特训三个月兼排练五十次,才不至于砸锅。
那时候才六月初,我非常佩服BB小姐的决策,可是我忍不住好奇。
一、他们真的可以按照计划等待半年再“开张大吉”啊?虽说发乎情止乎礼,可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心灵纵使愿意,肉体可是软弱的啊。
二、两位届时是否还在一起都成疑问呢,毕竟这已经是个消费性的快餐时代,东西坏掉很少有人维修,直接丢出去买更新的型号来换是正经,连卡酥蕾都有罐装的,谁还耐心地小火慢慢熬煮一天一夜?人跟人的关系也比较淡薄,你不肯,好,自然有别人,追求的艺术已经是几近失传的上世纪文化啦。
三、是跟男朋友上床,又不是拍床戏,BB连自己说什么台词,菠萝“应该会回答什么”都精心设计过,他哪里答得出她脑海里的正确答案啊,这样安排细节,很为难手中没有剧本的另外一方吧?
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讲给我听,并无征求意见,我只要求她完成使命后回来报告感想。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在考试和考试间且偷生,打工跟作业中苦苦挣扎,八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BB打电话约我出来“谈谈”时,我马上想起她六月份的大计划,不知道后续发展如何,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是很喜欢做计划,但是不一定真的可以贯彻始终的。但是我所认识的BB,是一个非常有执行力的人,绝对绝对言出必行,每个新年说年度大计划,到年底可以完成百分之九十强,意志与决心非同小可,所以我们约在书店的咖啡座,我打算听完八卦后,还可以去看场喜剧片,开开脾胃。
回到咖啡座,我的纽约芝士蛋糕也送来了,舀起一小匙放进嘴里,绵密细腻柔滑芬芳,浓郁的牛奶香甜在味蕾上绽放一个一个令人颤抖的喜悦。BB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一杯咖啡在手中自转完又公转,却没有喝的意思,我看她满腹衷曲不知道从何开始,于是给她一点小小鼓励:“菠萝好吗?”
“好。”她顿了一下,“我想。”
咦?
“我们已经没有联络了。”
啊?
才二月份,距离BB的滑雪蜜月旅行六十余日,已经玩完了?我问了一个最合乎逻辑,也最诱发别人开口的问题:“发生了什么?”
墨非定律有一条:计划得愈周详,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就愈背道而驰。此时非常适用,BB放下咖啡杯,我等待已久的八卦倾巢而出。
自BB跟菠萝开始约会以来,历经无数个烛下灯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月夕花朝,BB一直坚决固守关防,要等到她计划好的完美时刻,菠萝很尊重女孩子说不的权利,并无逾越,不过,他另有其他玩伴,洋妞可不需要翻阅农历择黄道吉日才开张啊。
她不知道的事情就不会伤害她,当时BB并不知情,她很天真地以为,既然他是她的唯一,自己也就当然地是他的唯一了,完全没想到其他的可能性。
终于等到十一月,BB佯装不经意,开口邀约菠萝圣诞节去滑雪,菠萝面有难色,圣诞节他的父母亲会在温哥华,想不回家团聚,他最好有比“跟朋友去度假”更严重的理由,不过天助BB,菠萝爸妈临时决定到加州探望菠萝姐,所以几经波折,两人还是去了滑雪胜地。
月套房如同网络照片刊登那般理想,虽然贵了三倍(六月底预约跟十一月再重新订房价格差很多啊),岂料圣诞节不回家而跑去滑雪的人,不只是BB和菠萝,他们遇上菠萝的一堆朋友,蜜月旅行当场变成朋友聚会,浪漫烛光晚餐?拜拜,一伙人跑去吃必胜客买一送一超级大匹萨。酒吧小酌谈情?再见,全体人马移师爱尔兰小PUB五百畅饮,射飞镖打台球,朋友还跟洋汉争妞而大打出手,几乎扭上警察局,好玩是好玩,什么气氛情调就都冲下马桶去了。
当晚果然一夜无事,菠萝喝得酩酊大醉,劳动三名壮士扛他回房间,还能怎么“有事”?不过也不能算完全无事,醉得人事不醒的菠萝吐了两次,BB得服侍男朋友呕吐更衣,完毕后把他的脸放在垃圾桶旁,早上菠萝还是在满枕狼藉的呕吐物中醒过来,什么“在彼此臂弯中醒来迎接晨曦”?莎哟娜拉。
教滑雪不比教溜冰网球,虽然有很多肢体接触,却不太容易引起遐想,尤其是你老摔得狗吃屎或四脚朝天,得靠男朋友死拖活拉才站得起来,不会太浪漫,隔着厚厚的雪衣装备,更加没有帮助。菠萝的一挂好友都是运动健将,他本人更是自三岁半开始年年滑雪,很快就对BB的鸡手鸭脚有些不耐,好心地建议BB不如去露台坐下来喝热巧克力,他跟朋友上陡坡表演花式滑雪跟滑雪板去了。
其实BB也松了口气,她已经摔完三年份的跤了,全身酸痛不堪,还是连最基本的站姿也无法掌握,可以回旅馆坐下来真是皇恩大赦,不过,看到自己男朋友跟穿鲜红色紧身滑雪衣、长发、大胸脯艳女一路飙滑雪板下山,艳女还大方致赠颊吻,引起众人围观侧目口哨掌声,心里还是不会太舒服。
而且菠萝的朋友们并不懂得应该让朋友跟其女伴单独相处,一群爱迪生(电灯泡啦)跟得紧紧,整天团队活动,到晚上大家都累得贼死,呈倒头即可立刻昏睡状,正常人此时恐怕已经放弃原来的计划,睡觉算数,可是之前我说过,BB的执行力不容忽视,所以她还是坚持照原定计划进行。
没有看过她的“剧本”,菠萝不大合作,首先,他完全不了解为什么明明冷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已经是冰的,他还要去拿冰块。BB又不能明说,两个人僵持了一下,菠萝放弃,还是尊重女生的意愿去找柜台要冰块,BB只来得及放水、点蜡烛,还来不及把玫瑰花的花瓣拆下来,已经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真的不大会转弯,完全不愿意放弃计划好的任何部分,于是她把满怀长茎玫瑰花全扔上了床,自己抓着香槟跟杯子跳进浴缸里等着。
菠萝开了门进来,果然接受暗示(他妈的,这已经是挥舞内裤招揽了,没有大脑尺寸正常的男人会接收不到此种讯息的),欣然赴会,两人鸳鸯浴啜香槟,前戏完毕,他把BB从水里捞出来,两个人携手上牙床。
翻滚之际,菠萝忽然痛叫一声自床上弹起–玫瑰花跟玫瑰花瓣的差别,在于玫瑰花是有刺的。他反应神经好,加上肢体动作大,跳起来时一脚把BB踢到床下,枕头棉被一大堆纷纷滚地葫芦,跟着他一脚踩上滑溜的枕头,仰天摔倒,手肘把床沿的蜡烛精油灯一起扫落垃圾桶。那一下无影脚正中鼻梁,BB趴在地上满脸鲜血,菠萝大惊失色,跌跌撞撞也赶着要爬起来探视BB的伤势,百忙之中,垃圾桶里的纸屑垃圾(所有的蜡烛香精油均新拆封,都是纸盒塑料纸嘛)烧了起来。住过加拿大的朋友一定知道加拿大人对火警小心在意的程度,他们的烟雾探测器敏感到连炒菜的油烟都可以使之警铃大作。菠萝跳起来,扑进浴室找水救火,地板湿漉漉,他再次滑倒,打碎香槟瓶、玻璃杯,嘴唇额头以全速撞上浴缸角,重力加速度,灾情惨重,爬起来时手刚好撑在打碎的玻璃屑上。此时烟雾弥漫,警铃狂响,旅馆员工敲门紧急疏散客户,两个人鼻血长流、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地被拉出来……
我再也憋不住,一口咖啡全喷出来,直如满天花雨般,哈哈哈哈地爆笑出来,声震屋瓦,非常引人侧目。虽然知道对BB不好意思,可是我实在忍都忍不住,她住了嘴,一面拿纸巾擦脸擦衣服,一面狠狠瞪着我:“你笑好了。”
“对不起,”我试图收敛,这简直像三流笑闹片的脚本嘛,脑海中不禁浮现画面,忍无可忍地又笑出声音来,停都停不住,噢,肚皮真是好痛。“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俩花了一点时间在急诊室处理伤口,护士的好奇之情简直遮掩不住,青年男女,两个流血的鼻子,好几处大片淤伤,菠萝的背上有如同被带刺细鞭笞打过的血痕,玻璃屑插在手心,额角肿包,撞松了一颗牙齿,而且,是在“蜜月套房”(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非常刻意地对急诊室人员强调)搞成这样的。 然后他们被警察检查证件,愤怒训话,狠狠修理一顿,搞了大半夜,回到旅馆,柜台经理脸色虽然不甚差,不过赔偿的那张单子,金额够难看的。
如果这还不够羞辱,这件事情第二天上了报,虽然不是头条,占据的版面也不是太小,我在去上班的地铁车厢里对面乘客的报纸上看到的。而且菠萝的朋友住同一个旅馆,糗事一下子传扬开来,在他们俩回到多伦多之前,大概半数以上的同学跟朋友都已经听说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们俩需要赔偿的金额不小,需要动用两人的信用卡才够,BB订房付款的加国本地付账信用卡已经满额,只得拿出备用的另一张卡付清,那张是B爸的副卡,试想象老爹收到信用卡账单之惨状(伯父几乎中风,立刻勒令闺女退学回香港,要不是国泰恰巧没机位,伯父可能收到账单第二天就亲自上飞机,前来逮女儿回家,后来是伯母力阻,BB声泪俱下并签保证书保证绝不再犯,事情才告一段落)。
至此,BB的第一次作战计划之滑雪蜜月旅行,全盘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