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养母,我永远怀念您
作者和养母
刘向阳
我无意为她立传,因为在世人眼里,她只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女人。
我无法不缅怀她,因为在我的心中,她是世界上最伟大不过的女性。
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我爱她,更因为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无奈离儿远去 大娘变身成为养母
六十年前的东北,十月的天气比现在的隆冬还寒冷。可六十年前十月的第一天,东北古城洮南民众的心却充满了暖暖的春意。人们穿上漂亮的衣裳,绽开喜悦的笑脸,纷纷涌上大街,伴随着欢快的锣鼓和飘扬的彩旗,尽情地欢呼着歌唱着。已经摆脱了日本鬼子铁蹄践踏和无数匪盗洗劫的人们,以无法抑制对拯救他们逃出苦海的共产党的深切感激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期望的心情,庆祝人民共和国的诞生。
与此同时,在洮南最繁华的商业街——生平里的一个店铺后院的房子里,我从辛苦孕育十个月的母亲腹中呱呱坠地。闻讯的街坊邻居都说刘家是双喜临门,于是,我就有了“双喜”这个乳名。
可是,吉祥的乳名并没有给我带来好运。在我两岁时,年仅二十二岁的父亲病逝了。转年,母亲又带着对初生便夭折的弟弟的悲痛和对我依依不舍的眷恋,改嫁了。
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随即又有了比亲生母亲还疼我爱我的养母。
作者与养母(右)、生母(后)
母亲是不想改嫁的,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充满亲情的家,更舍不得她的儿子。可母亲又不能不改嫁,父亲病逝后,全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除掉远在外县上班的伯父从微薄的工资中拿出有限的钱来接济外,再无任何经济来源。望着已经五十多岁的婆婆和还未成年的小叔子,母亲十分清楚,要想缓解家中的窘境,只有自己离开这一条路了。
听了母亲的想法,奶奶落泪了。六年前,因不堪大势已去而垂死挣扎的日本鬼子的横征暴掠,爷爷苦心经营多年、一直兴隆红火的店铺遭致倒闭,爷爷急火攻心撒手人寰。两年前,无数土匪紧随着国民党接收大员的屁股开进了洮南城,挨家挨户抢劫财物。刚近成年的父亲接连数日惨遭土匪的威胁恐吓、捆绑毒打,偌大家业不仅被洗劫一空,父亲也从此染上重疾。年复一年的医治还是没有挽留住父亲年轻的生命,在我还不懂父爱的年龄,父亲便离开了人世。
爷爷的死,让奶奶失去了靠山。父亲的亡,如剜去了奶奶的心。如今,儿媳又要离她而去,这不是在往奶奶滴血的心上撒盐吗?奶奶别无它法,唯一的希望就是把我留下。奶奶说,孙子是刘家的后,刘家的根哪!
母亲也舍不得我,一想起死去的丈夫,母亲便痛不欲生。若再失去亲生骨肉,她更不想活在人世了。
多日的苦思冥想后,母亲还是打消了死的念头,答应了奶奶的恳求。善良且无奈的母亲想,婆婆这几年遭得难够多了,别让她老人家更苦了。姐姐给自己找的人家是个从山东逃荒过来的木匠,虽然人老实本分,可家却一贫如洗。身在富拉尔基做工的这位姓孙的木匠,只住着一个用土坯垒用桦树皮盖的小厢房。自己吃苦遭罪就认命了,咋能让孩子也跟着受连累呢!
母亲走了,母亲是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走的。在大娘怀抱里,我拼命地挣扎着,我用哭哑了的声音高喊着“妈妈”!
载着母亲的列车并没有因我的哭声而停下,空旷的站台只剩下怀抱着我的大娘。大娘将涂满泪水的脸贴到我同样被泪水浸泡的脸上,说:“双喜呀,我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就同大娘相依为命吧,大娘一定会将你养大成人!”
从此,我便成了大伯、大娘的儿子。
随养父母前往安广 生活艰苦却觉幸福
常言道,自古缘分天注定。如果不是这样,已经同大伯结婚多年的大娘为什么一直没有生育一男半女,是不是就在等着做我的母亲?无论别人信不信,我信!随后几十年我们母子所经历的风雨磨难,无不饱含着不是亲生胜过亲生的似海深情。没有注定的缘分,便没有大娘——我最亲爱的妈妈,对我无怨无悔的付出,甚至两次险些丢了她老人家的性命。
安广,一个连树都不长的县城,不难想像其贫穷与落后的程度。这里缺少的是树木和茂盛的庄稼,不缺少的是一眼望不尽的风沙和盐碱滩。尽管县城小而破旧,尽管百姓穷而饥苦,但确是一方安宁祥和的福地。对于别的地方,贫穷落后不是好事,于安广而言,反倒是好事。这个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不仅免遭了日本鬼子铁蹄的践踏和土匪强盗的骚扰,连日伪时期曾经席卷东北的瘟疫都没有光顾过这里。
贫穷落后的安广,留给我儿时的记忆却是美好的。
爸爸(大伯)在洮南解放后,便参加了革命。组织派他来到了安广银行。于是,妈妈(大娘)也跟着来到了这个被老百姓称为“兔子不来拉屎”的地方。如今,我也成为了这儿的公民。
解放初,革命干部家的日子并不比百姓强,同样过着苦日子。本来爸爸妈妈的生活就很艰难,又多了我这张嘴,日子就更拮据了。拮据的生活并没有让妈妈亏待了我,鸡蛋、麻花、糖果,这些当时最稀缺最奢侈的食品,我从没缺少过。原因是,妈妈有办法。
安广又名龙泉。所以有这么好听的名字,是因为距县城南不足半里的地方有个泡子(如在南方该叫湖),泡子的名字就叫龙泉泡。龙泉泡是个碱泡子,水中碱的含量很高。所以,就出现了一些以扫碱熬碱为生的人。妈妈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每天早晨吃完早饭,爸爸上班了,妈妈便背起我,拎着口袋、拿着撮子、扫帚,去泡子沿儿扫碱土。
每当这时,便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对于我这个虽然出生在洮儿河岸边的城市却从没见过河水的孩子,看见大得望不到边的水面(其实,泡子并不大,估计最多有两平方公里)在太阳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感觉美极了。再看脚下那白色的碱滩(即含碱量很高的土)也发着耀眼的银光,真感觉像到了奶奶常给我讲的童话仙境。于是,我便愉快地跑着跳着喊着笑着,有时甚至躺到地上打滚翻跟头(碱滩弄不脏衣服,即便沾上点土,稍稍打扫一下便掉了。手脚如果挨碱土时间长了些,也会变得白净许多)。
此时的妈妈却是劳累的。她要不停地挥舞手中的扫帚,将滩上泛起的碱土扫成堆儿,再将成堆儿的碱土用撮子装到口袋里。快到晌午做饭的时候,母亲才停下来,捶打几下累得酸疼的腰和腿,背起了装满碱土的口袋(我现在估计足有三四十斤重),领着我往家返。已经有些懂事的我,不但不再让妈妈抱了,还主动帮助妈妈拿着撮子和扫帚。
午后,爸爸上班了。妈妈将我哄睡后,便在院子临时搭起的锅灶生火熬碱。妈妈将上午背回来的碱土放在盛满水的缸里,又将另一个缸里浸泡了昨天妈妈背回来的碱土的水舀到锅里熬。一直熬到满锅的水干了,便停火了。待锅彻底凉了,锅里便出现了一个碱坨坨。
妈妈就是用这些碱坨坨,为我换回来那些好吃的食品。
每当妈妈看着我美美地享用着她用汗水为我换来的好吃的食品时,总是忍不住开心的笑容,心里充满的不是辛苦而是幸福。可妈妈怎么也想不到,我随后带给她的不仅是辛苦,而是揪心的痛苦。
养母胜似亲母 四处求医为儿治病
一年后,爸爸升迁了,去了比安广大许多的城市——白城。白城是地区行署所在地。爸爸在那里的保险公司上班。妈妈带着我也把家搬到了白城。让我高兴的是,奶奶和叔叔也搬到了白城。原因是,初中毕业的叔叔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在白城铁路小学谋到了教学的职业。一家人重新团聚了,困难的日子也有了些许改善,往日笼罩在奶奶心头的阴霾开始渐渐消散。
就在这个时候,我患了一种怪病。忽然有一天,我尿不出尿了,而且痛得我打滚地哭。妈妈赶紧抱着我去医院。大夫也没有遇见过我的这种病,拿不出诊治的法子。妈妈又抱着我连续跑遍了白城所有的大小医院,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奔波了快一天的妈妈拖着无尽的疲惫,带着无奈的失望,将被病痛折磨得已经哭哑了嗓子的我背到了她的背上。
妈妈望着渐渐暗淡的天色,走在坎坷不平的回家路上,心也蒙上了厚厚的愁云。她在想,双喜呀双喜,你的命咋这么苦哇!
就在妈妈愁得心都没了缝儿的时候,我在妈妈的背上停止了哭泣,喊着要尿尿。妈妈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刚解开我的裤带,憋了快一天的尿便哗哗地尿出来了。
尿完尿的我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疼痛,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蹦蹦跳跳、快快乐乐地拉着妈妈的手回了家。
可是,妈妈的心还没有敞亮几个小时,我的病又发作了。妈妈情急中忽然悟出了什么,赶紧将我背到了她的背上,在屋里走上了圈圈。不长时间,我又喊着要尿尿,结果,一泡尿后,我又变得没事儿人似的。
此后的两年,我的怪病每天都要发作数次。无论白天黑夜,也无论多么累多么困,妈妈都要支撑着背起我不停地在屋中走圈圈。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怪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疼痛的时间也随之加长。奶奶年龄大,背不动我。爸爸和叔叔要上班,也替换不了妈妈。况且,不懂事的我每当发病都必须哭着闹着要妈妈背。
没完没了的病痛折磨,使我失去了以往的天真活泼,变得骨瘦如柴。没完没了的折腾和忧愁,也让妈妈过早地憔悴了,三十刚出头的人快要变成了躬腰驼背的老太婆。
万般无奈的奶奶说话了:老大媳妇,实在不成,就将双喜送到他亲娘那去吧,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不起这个过儿呀!
一时没了主意的妈妈也觉得奶奶的话在理,便背起我,坐上火车,去了富拉尔基。可是,让妈妈看到的是更加艰难的一幕。
一座矮小狭窄的房子里,一个女人挺着八个月身孕,旁边还有一个饿得哭都没有了力气的孩子。面对只知道蹲在地上抽那呛得人眼睛生疼的“蛤蟆头”烟的男人,女人只是抱着我一个劲儿地淌眼泪。
妈妈二话没说,便背起我返回了白城。对奶奶发誓说,双喜就是我的命,治不好双喜的病,我就和他一块儿走!
铁了心的妈妈,疯了一样地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有一天,妈妈听从乡下来看望她的舅舅说,河东(即洮儿河东岸,白城在洮儿河西岸)乡下有一个老中医,能治百病,无论多么难治的病,都能药到病除。
舅舅的话让绝望的妈妈看到了希望,当即决定马上去河东请老中医来为我治病。那天,天阴得很沉,眼看就要下雨。妈妈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固执地拿起伞,走出了家门。舅舅不放心地陪着妈妈出了城。
城离洮儿河约八里地。妈妈出城时,雨就下了起来。可妈妈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向洮儿河。到了洮儿河边,天已变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平时浅得刚能没了小腿的河水,如今已变得波涛滚滚、深不可测。
救儿心切的妈妈甩掉了企图阻拦的舅舅的手,向河水走去。没走几步,河水就漫过了妈妈的胸口。一个巨浪打来,便将妈妈吞没了。幸亏舅舅有一身好水性,拼命游了过去,拽住浮在水面的一缕头发,将妈妈救上了岸。
在我长大后,从舅舅那里听到了这件事情,我在为妈妈后怕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尽的感动。就是亲生母亲也难以做到的,我的妈妈做到了!
为儿治病债台高筑、累倒病倒,值!
命运好像在故意捉弄人。我这个已经被无数医生(也包括那些巫医大神)判了死刑的人,居然在生病的第三个年头,时来运转,摆脱了死神的纠缠。可妈妈却患上了不该有的病,而且,因此饱受了病痛的无尽折磨。
(图文无关)
可是,过度的劳累,使妈妈不知不觉患上了病。表面看,妈妈身体十分结实。可谁知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已经偷偷地潜伏进了妈妈的体内。也许是妈妈硬撑着疾病的身体,没有告诉我。也许是,妈妈也没有料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1989年10月1日那天的晚上,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摆满由妈妈亲手烹制的丰盛佳肴的饭桌旁,为我这个刚刚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新党员,喜庆四十岁生日。席间,从不沾酒的妈妈破例端起了酒杯,发自内心地说:我早就说过,好日子会来的。这不是盼来了吗!过上这越来越舒心的日子,我不但希望全家人添福增寿,我老太婆也要好好活着,一直活到看见孙子给我娶上孙子媳妇,抱上重孙子,再笑着闭上眼睛。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那天晚上,妈妈躺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算起来,妈妈已经离开我整整二十年了。可妈妈的音容笑貌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在我的心中,我无时无刻不怀念妈妈,无时无刻不缅怀妈妈的恩情。慈祥、善良、刚强、坚毅的妈妈,在儿子的心目中永远是崇高和伟大的。
我爱妈妈,因为她老人家是我最可亲可敬的母亲!
我爱妈妈,因为她老人家是最疼我爱我的养母!
让我终生遗憾的是,妈妈没有过上这二十年更加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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