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老公让我活在人间炼狱
■倾诉者:甜甜(化名)39岁
■时间:2006年12月24日09:20-12:15
■地点:厦门日报报业大厦17楼
甜甜无疑是社会中弱势群体中的一员。被卖为妻,当保姆,做小贩,开饭店,老公却酗酒,和小姐鬼混,还暴打她。如今,甜甜结束了没有一点温情的婚姻,挣脱了家庭暴力。可她未来的日子,依然渺茫、无助……
稀里糊涂的,我被拐卖到同安
我的老家在很远很远大西南的乡下,小时,家里兄弟姐妹多,生活艰难,我读书读到五年级,家里就没钱让我读了。16岁时,家里给我订了一门亲。那时年少的我,尚有一些自由意识,以为这样包办的婚姻,肯定不能得到幸福,我便坚决不同意,闹到最后,家里只好让我退婚。18岁时,又有媒人介绍了一个男人给我,他的家境和长相挺不错,我就同意与他交往。在我们那儿的乡下,女孩们都是这样开始谈恋爱的。此后,我与男朋友交往了两年,他对我很好。
我20岁那年,噩运降临。至今,我仍不明白,那时的我怎么那么傻那么笨。也许,没读多少书,没见过多少世面,人就是傻傻的笨笨的呆呆的。
有一天,哥哥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要介绍我到外面打工。我想,要嫁人,得赚点钱准备嫁妆。于是,哥哥的朋友就带着我和一个女同乡一起出远门了。
我们坐了汽车,坐了火车。坐火车到鹰潭转车时,看到“鹰潭”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害怕,我不明白这种害怕感是怎样生出来的。此后,一路上,我什么也吃不下,女老乡上厕所,我也跟着。也许,我是害怕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与他们失散,剩我一个人孤单飘泊在异乡吧?没想到,有一晚住下后,女老乡说出去买些东西,哥哥的朋友就趁机想强暴我,我拼命挣扎,他没有得逞。
更没想到的是,一路颠簸,坐火车,乘汽车,辗转来去,最后,我居然到了同安。哥哥的朋友将我们领到一个男人家里,说这男人是他的朋友,住他家,不用住宿费,省钱,明天便领我们去打工。晚饭后,哥哥的朋友说,和女老乡出门一下,去看望一个朋友。
我一人呆在陌生人家里,等许久,他们没有回来。这时,哥哥的朋友的朋友对我说,你睡吧。我累极了,蜷在床上。后来,这个男人也上床了。我很害怕,一直往床角躲,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我一夜没睡。这个男人睡在床边,他没碰我。第二日早上,这个男人起床后对我说:他们收了我的钱,早走了,你是我老婆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望着这个身高只有1.58米,又瘦又不好看的男人,看着这个又穷又破的家,我大哭。这时,我才明白,我被卖了。情绪混乱之中,我冲出门,在村里乱走,希望找到哥哥的朋友和女老乡。可是,我到处找,找不到他们。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我一直哭。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最后,我还是回到了男人的家。
我为什么要回去呢?现在想起来,我多么后悔呀。可是,那时的我,在陌生之地,身上没有一分钱,我真的没地方可去呀。
回到那个家后,没有仪式,没有婚礼,稀里糊涂中,我哭着“结婚”了,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当然,结婚证是后来补办的。
“结婚”后没多久,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要家里人来救我回去。一个月后,哥哥来了,哥哥对我说,我男朋友恨死我了——多年后,我才知道,我男朋友得知我被卖了后,他哭着去求我姨妈,要我姨妈去求我哥哥,要我哥哥到同安来将我救回。可是,我哥哥认为我已经被人睡了,不再贞洁了,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况且,同安的生活水准,比我们大西南好得多。
听了哥哥的话,我想,男朋友恨死我,我已是一个失身的“结婚”了的女人,还怎么有脸面回家呢?
女儿出生后,老公开始酗酒并暴打我
村里人说,那样的男人还能找到一个漂亮老婆呀?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就特别难受。我是一个认命的人,不管怎样,生米做成熟饭,他已经是我老公,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委屈也好不委屈也好,都改变不了一点点现状,我只能努力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夫妻恩恩爱爱的,让村人无话可说,让我这个买来的媳妇在村里有一点点立足之地。
1990年,女儿出生了。那时,老公做豆腐卖,每天可赚六七元钱。一天,我等着他卖完豆腐买肉回家给我坐月子。可是,他没有回家,等不着他,我独自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发现他大醉睡在婆婆床上,他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从此,他经常喝醉酒,而我在月子里,却几乎天天吃稀饭配豆腐。婆婆总劝我别哭,说月子里天天哭,以后眼睛会痛的。
不久,他不做豆腐了,我们开了一个小小食杂店,我还养了三头猪,还到山上开荒种菜。
食杂店开了半年,我带女儿回老家一趟,以为他会好好经营店铺。在老家,他却打电话给我,说借了钱,要办一个皮革加工厂。我不同意,我叫他去学开车,他不听。待我从老家赶回来时,他的工厂已经开办,雇了几个工人,我只好给工人做饭。
皮革厂开一年,倒闭了,欠下许多钱。我便去打工,做珍珠加工的手工活,每月能挣400多元工资。老公成天在家,到处溜达,要不就喝酒。我常常劝他别喝酒,好好找一份工做。有一次,他又喝醉,我忍不住唠叨几句,他抄起一根晒衣服的长竹竿,将我打倒在地。我倒在地上,努力了半天,也爬不起来。
不喝酒时,老公不爱说话,一喝酒,就滔滔不绝地说,简直变了一个人,像话罐子被打翻。不喝酒时,老公还算节俭,一喝酒,什么钱都敢花,钱花出去,眼都不眨。
1996年,我生了儿子。分娩时,我怕花钱,不肯去正规医院,去了私人诊所。没想到,儿子生完,我高烧不退,天天挂瓶。老公便借了4万元。后来,我算了一下,我生病,大概花了3000元,其余的钱,都被他吃掉喝掉花掉了。
儿子满月后,村里要我结扎。隐约中,我感觉老公有花心,我便要他去结扎。我们村人都说男人结扎会影响性欲,我想,如果他结扎了,就不会在外面乱来了。而且,夫妻生活对于我,从来就不是快乐的事,而是十分痛苦的尽义务的事。可老公死活不同意,我只好自己去结扎。在手术台上,才扎了一边输卵管,我就昏迷了,手术就做不下去了。那时,我的身体太虚弱。回家后,老公说要买一只鸭子给我吃,我想到家里穷,就说不要了。
城里女人生孩子,坐月子,是多么幸福呀。据说城里女人生孩子,一天吃一只鸡,天天躺床上,不能沾冷水,不用干活。可我,同样是女人,生了两个孩子,没让自己死掉,就算幸运了。
我看到老公一只手拿着一个避孕套,一只手楼着一个女人
儿子满月后,我到一个大学老师家当保姆,月工资400元。每月我领工资那天,老公就给我打电话,还有,他喝多时也打电话到老师家。保姆做了几个月后,一方面,我想儿子女儿,另一方面,他没完没了打电话到老师家,让老师知道我有这样一个老公,我觉得很没面子,不顾老师极力挽留,我辞职了。
我当保姆时,他在莲坂租了一间小房子,从做鞋子的朋友处拿鞋子卖给一些小店。后来,我去了槟榔一家台湾公司做饭。一次回莲坂,我看到一双很漂亮的舞鞋。他洋洋得意问我,鞋漂亮吗?我说漂亮。我不敢问鞋是不是给我的。第二天,鞋不见了。
槟榔的公司一年后倒闭。1998年4月,我去了鼓浪屿当保姆。一天,老公打电话来,说村里叫我回去妇检。我想,从莲坂回同安比较方便。晚上,我便回了莲坂。
远远的,看见“家”灯火通明。“家”的后窗在路旁,我要从窗下经过,绕一圈,才能走到门前。经过后窗时,我往里一看,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我的床上。她穿着短裙,正跷起腿在脱腿上的丝袜。她利索地将丝袜脱了,将丝袜放在床边,然后,拿起一根玉米棒,边吃玉米棒边看电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一下傻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家里凭空出现一个女人,是谁?要做什么?我不敢回家。我屏住声息离开窗边,跌跌撞撞到附近瞎转一会。再回到窗前时,我看到我老公坐在女人身边,一只手拿着一个避孕套,一只手搂着女人。我听到女人说:睡吧。我听到我老公嬉皮笑脸说:那么早就想睡了呀,想怎么睡呢?我实在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了,又离开窗口。我的心,乱得呀,像有什么在搅。我第三次回到窗前时,我老公和那个女人已经滚成一团了。我又稀里糊涂走开,边走边哭,边哭边走。后来,我给一个朋友打电话。朋友说:你要冷静,你千万要冷静。打完电话,我浑身无力,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到门前敲门。门半天才开,女人已经穿整齐了,不过,我看见,她的腿是光的,丝袜没穿。
老公支支吾吾解释说,女人在等一个人,等得无聊,便来我们家坐坐。女人也说她在等人。
这夜,我觉得床脏,无法躺上去。我不说一句话。我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拼命流泪。
回到同安,我的嗓子眼像被东西堵住了,连稀饭也咽不下去。我哭着将这事告诉婆婆,婆婆不说话。
从同安回鼓浪屿后,我想,是不是我没在老公身边照顾他?是不是我应该将一家人聚在一起共同生活?于是,在鼓浪屿做了不到一个月,我不做了,将儿子从同安接来莲坂,让女儿仍留在同安读书。
儿子接来后,我花180元租了一间厨房,口袋里就剩100元了。一家人要吃饭,要交房租,没钱怎么行?我拿20元给老公,让他去厦大海边看看,那里有人推着车卖烧烤。我想卖烧烤。可没想到,他将钱拿去买酒喝,回来已醉了,手表也没了,说是与人打架。
第二日,我到厦大那儿租了一间小房子,房租欠着没交,又花30多元钱,买了烧烤炉、肉串、辣椒面等等,又花30元钱将这些东西运到厦大的小房子里,开始当起了今天赚点钱,明天去进货,并东躲西藏避城管的小贩。
那年暑假,女儿来。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借了钱去做人流。人流后回家,女儿说,爸爸和一个阿姨手牵手去海里洗澡。我听了,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将卖烧烤剩下的鸡翅的头和尾煮了一点汤,炒了一盘高丽菜,当作人流后的进补,我边吃边流泪。
老公说我居然想离婚,伤害了他,打死我不过分
孩子慢慢长大,孩子很乖很懂事,家是他们需要的,爸爸妈妈是他们需要的,能忍受我就忍受吧,我这样想。
1998年,我到环岛路的一处地方租了房,开起大排档,主要做烧烤和小炒,买菜炒菜都是我做,老公偶尔帮帮忙。这期间,他不知去哪儿弄了个驾照,跟人跑车。我们将女儿也接来厦门读书了。
本来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努力打拼,生活肯定一天比一天好。渐渐地,饭店有些小钱赚,老公也开始拿一些钱回家。家里的钱,存到二三千元时,我就叫老公拿去银行存,老公将钱存后,有将存折拿给我看,但密码从不告诉我。
饭店做了几年后,我们买了一辆很便宜的二手出租车,老公当了司机。这时,一个做三陪小姐的湖北女人经常来饭店吃饭,老公开始经常接送她。老公说小姐付车费,我也不好说什么。没想到,老公从此再没拿钱回家。而我经常在老公的眼皮上、脖子上,看见花花绿绿一片。我不敢问他。一问,如果他喝过酒,就打我。
老公酒越喝越多,已经喝到酒精中毒,他的眼睛经常红红的,嘴红肿红肿的,我便常常回同安山上采草药,拿草药炖排骨给他吃。村人看见我采草药,我就解释说,儿子不吃饭,吃了草药就开胃了。
2004年,有一次,我们吵架。我第一次忍不住说,不过了,我们离婚。他一听“离婚”二字,立刻跳起来,一拳把我打倒在地。那一拳,有多大的力量呀,我被打倒后,根本爬不起来。他继续打我,一下接一下。后来,是婆婆将他推开,再费了所有力气把我拖起来。婆婆哭着对我说,如果我们离婚,她就去死。
我打电话叫来了一位女朋友,女朋友将我送到医院,医生要我住院。住院期间,老公不来看我。我的女朋友给我老公打电话,他居然对我的女朋友说:我老婆说要离婚,伤害了我,打死她不过分。我出院后,老公拿了家里仅有的3500元,说要去湖北接一个朋友来厦门。我知道,他是要去接湖北小姐的妹妹来。那钱,是我准备的儿子女儿开学的学费呀。
老公把人接来后,他们三人在别的地方租了房住,很少回家了。他想回来时,就打个电话,叫我煮好东西,等他回来时吃。吃完,如果我们吵架,他就走,没吵,就留下住一晚。
邻居们都说,我老公跟小姐跑了。他跑到哪去了?我不知道,我不想去他住的地方看那场面。
2004年12月,我一个人实在无法独立经营饭店了,便关了饭店,去工厂打工,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让他们好好读书。我一个月工资几百元,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开始对他提离婚,我想,他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可他醉时,就答应,清醒时,就说:开什么玩笑,那么老的人,离什么。
终于离婚了,我多么希望,孩子能一直有书读呀
2006年11月,我起诉离婚。我找了律师。律师听了我的曲折经历后,不收我一分钱,免费为我打官司。可他,就是不肯离,坚决不应诉,一再说要好好过日子,并保证再不打我。如此,我便撤诉了——心里,我也不想离婚呀。我想,只要他能改,有感情也好,没感情也好,只要不打我,就将就过日子吧。可是,他好没几天,仍然又喝酒,仍然又打我,仍然不给一分养家费用。
前不久,我终于离婚了。离婚前,他没喝酒时,我认真问他:你欠债,是不是为了我为了孩子?他不答。我又问他:孩子慢慢长大了,你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害了孩子?他也不答。大概,他还有一点内疚,还有一点良心吧,我们就顺利离了,两个孩子归我抚养。
离婚后,同安的老房子因为拆迁,被推倒了。站在废墟上,我忍不住落泪,我再没有家了。房子拆后,补了3万多元拆迁款。他说因为我们结婚,他欠了2万多元。那么久的事,谁知是真是假呢?我没有办法查证。最后,我得到1万多元。我用这1万多元买了一块地基。我没房也没钱了。
离婚后,他有时会打电话来,他居然问我想他吗?我非常希望他从此不要打扰我,我们就此成陌生人就好。离婚后,他来过家里一次,左看右看后,提走一桶油,拿走一些米,骑走儿子的自行车。那天晚上,我很害怕,我不知他想干什么,我蜷在床上一夜没睡。他第二次来时,又是左看右看后,提走了家里最后的一桶油。次日,或许良心发现,他打电话给我说对不起,将这桶油又提了回来。
好几年了,两个孩子都不喊他一声“爸爸”了。孩子们看他的眼光,像看陌生人一样,还像看仇人一样。离婚后,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过没人打我没人骂我的日子。可是,我又很害怕。像我这样的打工女人,如何赚到足够的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呢?
现在,女儿读高一,儿子读小学四年级,他们的学习成绩都不错。我们的户口都在同安,跨区读书,费用很贵。自2004年他拿走家里仅有的3500元后,再没给我一分钱。我靠自己的微薄力量,赚一点辛苦钱,苦苦撑到现在。几年来,每次孩子要钱交学费,要钱买校服,要钱买参考书,我都偷偷哭。
有时我会想,如果哪天我做不动了,孩子如何继续读书呢?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一直有书读呀!
>>>记者手记
渴望一点点甜蜜
这个有一双漂亮眼睛的女人,在我的办公室里,端正坐在椅子上,随身小包放在膝上。3个多小时的叙述,她的双手不停绞着小包的带子,只在流泪时将手松开,拿纸巾拭泪。
听她讲述之前,我知道,这女人遇到过许多苦难。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生活,让我,几次停下记录的笔,差点落泪。最后,她说,你叫我甜甜吧,这20年里,我没有过过一天甜蜜的日子,我希望我的未来,能体会到一点点甜蜜的感觉。
这一点点甜蜜,对于她,或许仅意味着,没有男人打她骂她。或许仅意味着,孩子有书读。或许仅意味着,在周末能够再找到一份工做,多赚一分钱。或许,像她梦想的那样,有男人肯再娶她,这个娶她的男人只要给她一间房,给她的孩子一个安身之所,她和孩子就一定能感恩报答。这一点点甜蜜,如果允许,如果她“命好”,再多一点点,就是老时,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老伴,能够体会到,一点点的夫妻恩爱。
除了深深地祝福她,我不知,我能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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