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匣
(作者:王举芳)
母亲说:“小木匣的锁坏了,你给我换一个吧。”我接过母亲手中那把带着岁月锈迹的锁说:“行,下班后我去修锁匠那里看看。”
还没下班,接到多日未见的同学电话,说他来出差,想见面聊聊。我想锁早一天买晚一天买没事儿,下班后便拉着同学一起吃晚饭。吃完饭还没到家,单位领导打来电话,让我明天出差一周。
出差回来,妻小声对我说:“咱妈那木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啊?”
“咱妈能有啥宝贝?”
“整天走着坐着抱着那个木匣子,仿佛里面有天大的秘密。”妻努努嘴示意我,“喏,你看,睡觉都抱在怀里呢。”我望向坐在躺椅上睡着的母亲,果然,她的双手妥帖地把小木匣搂在胸前。
这个小木匣是外公做的。外公是个木匠,那年有人拿了木材给外公,请他给即将出嫁的女儿做两个柜子。柜子做完,外公用下脚料做了这个小巧玲珑的木匣。外公虽是木匠,但外婆是个病身子,加上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的吃喝,没有余钱给就要出嫁的母亲买木材做嫁妆,小木匣成了母亲唯一的陪嫁。
母亲欢喜地抱着空空的小木匣走出外公的家,进了奶奶家的老宅子,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记忆中,母亲总把小木匣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面的小铜锁一直是锁着的。少年的我对小木匣充满了幻想与好奇,终于趁母亲不在家,用锤子把小铜锁砸开,迫不及待地打开小木匣,里面除了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儿,什么也没有。母亲回家后很生气,一把拉过我,摁在床边,照着我的屁股啪啪狠劲儿打,边打边说:“让你起邪心。今天不让你长记性,以后你也会对别人的东西起邪心。人,不能对别人的东西起歪心和邪心,你知道不() 知道?你说你记住了没……”那顿打啊,我的屁股都被打开花了,好长时间都得趴着睡觉。
小木匣也不是空空的。刚参加工作那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女孩喜欢书和苹果,我想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赢得女孩的芳心。母亲拿出小木匣,拿来两个红红圆圆的苹果洗净、擦干放进去,把我给女孩买的书放在苹果上面。十几天后打开小木匣,里面的书散发着淡淡的苹果香。我把带着苹果香的书送给女孩,女孩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欣喜与娇羞。
后来女孩一家南迁,我的恋情就如风筝一般断了线。
“锁买来了吗?”母亲醒了。
“没,我明天一定买。”说完这话又过了四五天,我才去买了锁。母亲很高兴,没有责备我的拖延与忽略。小木匣上了锁,母亲依然一刻不离地抱着它。
“我跟你说,我那天看见老王头和咱妈一起逛街,两人聊得挺热乎。你说咱妈是不是黄昏恋了啊?”妻说。
“咱爸去世快二十年了,咱妈要真找个老伴,我还真同意。”
妻说:“我也同意。”
“妈,我看王叔挺好的,哪天请他到家里来吃饭吧。”我试探着对母亲说。
“你王叔一点都不好。哦,我是说他可悲惨了,儿子儿媳要抢他的银行卡,这不,他说让我给他保管着。我说可不能放在我这里,我让他约了他的儿子儿媳,我去和他们谈了。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再欺负老王头,就让老王头和他们脱离关系,然后把所有的钱和房产全部捐出去。我会陪老王头一起和他们战斗到底。他们都吓坏了。我这像不像你们说的’女汉子啊?”母亲笑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抚摸着小木匣严肃地说:“我的小木匣,不能装别人家的东西,装别人家的东西,沉啊。”
母亲走得很突然,却很安然,就那么抱着小木匣在躺椅上睡着了,再也没能叫醒。
母亲离世一个月后,我让妻拿出小木匣放在桌子上,小木匣在母亲的抚摸和时光的浸润里闪着光。我轻轻扭动钥匙,打开小木匣,一股说不出的厚重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放着我和妻的结婚证。
“妈这是怕我们离婚,把我们的结婚证藏着,日夜抱着……妈……”妻禁不住哭泣起来。妻用泪眼望着我说:“我们再也不要一吵架就说离婚好不好?”
“嗯。”我的眼睛也开始潮湿。
小木匣里本应装着属于母亲的故事,而普通平凡的母亲一辈子没有秘密。
妻擦干泪,郑重地把结婚证放回小木匣里,锁好,放在了枕边。
(作者:秩名)
在我的记忆中,山路是有着诱人声响的,像父亲爽朗的笑,或者,是像山林中清风舞树时的哗哗松涛。
孩提时的求学之路,于今日回想起来颇为伤感。
趴在父亲嵌满补丁的后背上,我几次昏睡,几次惊醒。如此往复,再睁眼时,已到学堂门前。父亲左手托着我的屁股,轻柔地将我拍醒,而后舒缓地从粗糙的布衣上把我放() 下来,站在晨雾朦胧的校园门口目送他的女儿悠然离去。
崎岖的山路是美丽短暂的。父亲知道,我爱吃榛子,于是,那些个夏末秋初的清晨,午后,他都会在一片蓊郁的树阴前驻足,高仰着后背将我举起。我嬉笑着,欢跃着,一手紧抱住他的脖子,一手朝碧绿的细叶中摸去。
我拨弄着父亲蓬乱枯黄的头发,故意在他耳旁将榛子咬得咔咔脆响。他似笑非笑地皱着眉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轻声责道:“丫头别乱动!爹的耳朵聋了!”
空荡的山间,我咯咯的笑声刺破了蔽日的云霞。父亲立身低头,一面呼呼地奔跑,一面假作愤怒状地惊吓我:“抱好了啊,摔下来爹可不管!”
紧搂着父亲黝黑的脖颈,时光就像耳旁呼啸的冷风,一丝一缕都不曾落下,全然钻进了我的发肤里。
当父亲不用背我,不用挺着后背将我高举我也能顺手摘取那些潜藏在路旁密叶中的榛子时,我知道,成长这两个疼痛的字眼,无可避免地触伤了我。
父亲再不会背着我走那长长的山路。而我,也已进城念了高中。每月月底回来,父亲都站在村口的山路上等候着我,风雨无阻。
晚风徐徐,暮色山谷。这些年,山内一切都不曾改变,只是,跋山之人变了。他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背着我越过几个山头,让我耳旁生风。一路上,我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可山路照样是那么地短暂,每次都来不及说出那句话,便到了家门口。
三年后,我成了村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父亲杀猪大摆宴席,在旁人的一片惊叹中频频举杯,喝得烂醉。
临行前夜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一切要以身体为重,在外处处留心。我耷拉着头,几次欲说那句压抑了多年的话。昏黄的劣质灯泡下,乌黑倾泻的长发掩住了我泪湿的面颊。
浓雾沉沉的清早,父亲照旧起了大早。辞别欢送的乡亲,他独自一人提着两大包行李,将我送上了山路。
山路弯弯,数不清他其间抹了多少次热汗,在路旁停顿了多少次。我硬咽着说:“爹,您歇歇吧,我回去叫大伯过来帮忙。”他一言不发地摆摆手,将口中的烟头吸得通红,迎风干咳了几声,又接着上路了。
我第一次觉得这路是如此漫长。他顶着已现花白的发竭力仰头,吁吁喘出的沉重气息像极微弱之物,迅速混合在清冷的山谷中。
站在洁净的车窗内,我不忍回看,与旁边同行的校友们闲言谈笑。待车子晃动的那一瞬间,赶紧在一片哄然中枕臂低头。那些奔腾的热泪,始终还是像山路一般蜿蜒了我的身躯。
年前归家,下车抵达村口时已是凌晨。趁着月下雪光刚行几步,一点通红的亮便出现在了山路中央。
父亲默然地打着手电筒,一路照耀我的前方。
漆黑的山谷深处,偶然有一阵阵莫名的声响,我紧抱着父亲的臂膀,眼睛一眨不眨。他挺直了后背,轻拍我的额头说:“傻丫头,有爹在呢,怕什么?”
我知道,父亲总是要离我而去的。从他背着我上山路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生命与那些葱茏的树木一般,总有枯败的时刻。可万万不曾想到,这个悲凄的日子,会来得如此之迅速。
后来,我结了婚,母亲同我们一块居住。山谷中的小屋,由此便成了久远的记忆。偶然,母亲会喃喃提起,可这样无味的琐碎,终是如午后清风一般,无形而来,又无形而去了。
没过几年,我有了孩子,他每日放学后必吵嚷着要看《西游记》。那些个公式、题目,他大都一知半解,唯独孙悟空的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他倒是从不曾忘却。
年前,领他回村祭拜父亲。他欢蹦跳跃,在弯曲的山路上东看西瞧,折花踢草,甚是愉悦。可不到半晌,他便泄气了。茫茫的山路,像是没有尽头。他一路埋怨,一路没好气地问:“到了没有?到了没有?”“早知道我不来了,那么远!要是我是孙悟空就好了,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寒风凛冽的山谷中,我的泪水像滂沱大雨一般吓坏了年幼的孩子。我爱你,这三个极为简要的字,直到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不曾说出。
身旁无边的山野像人生未知的苦难。不过,直到此刻都丝毫没有惧怕过。因为我坚信,那十万八千里的灾苦,在我还未入世成人时,父亲就已用他的大脚帮我踏平了十万。
只是,那仅剩的八千里路途,又如何让我赶上父亲遥逝的脚步?
(作者: 猪小浅)
01
父亲对我总是很宠溺,从小就是这样。而母亲,却要严厉许多。
小时候,我最喜欢那些水果味的硬糖。母亲担心我的牙齿,不准我吃。父亲就会背着她,悄悄买回来,去幼儿园的路上,在我衣袋里塞上一把。
父亲一直是个职小言微的公务员,他的性格决定他不可能升迁。
很多亲戚朋友的家境渐渐好了起来,可是我们家却仍毫无起色。所以心理不平的母亲终日沉着脸,对父亲常常恶言相向。
02
我18岁那年的春节,全家去姥姥家看她。
我的二姨也去了。姨夫是生意人,二姨嫁他的时候,还只是个摆地摊的毛头小子,可现在已经有了四家不小的店面。
那天姨夫请全家去饭店吃饭,席间说着新年的打算,想要买辆车子,再开一家分店。他拍着身旁的父亲说,“姐夫,你现在怎么样啊?”
父亲却点着头,谦逊地说:“还那样。”
“他() 赶不上你的,不过明年也要升职了。”母亲笑着把话接去了,我和父亲都知道那只是虚荣的谎话。
姨夫端着酒杯给父亲敬酒祝贺,父亲却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应对,酒还没喝,脸就已经红了。
一晚母亲都在笑着,脊背却挺得笔直。
直到酒席散了,她才瞬间冷漠下来。回家的路上脸色暗得像一块久不见阳的石头。一进家门,她便推我回房间睡觉,我心里就知道,又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
我没有睡,站门后偷偷地听着,从细长的门缝中,看见母亲疯了一样把家里的东西摔在父亲头上,她指着父亲说:“周里新,我受够了,你能不能像男人一样让我活得顺气点。”
而父亲却一声不响地蹲着,一样一样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我悄悄地哭了,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身边的朋友,无论富有还是贫穷,至少知足快乐。而我,却不得不每天面对无休无止的指责与埋怨。
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以后绝不找像父亲这样的男人,最起码他要懂得悍卫自己的尊严。
03
还好那时已经上了大学,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
然而我还是在邻居的闲话中听到了一些零散的风言风语。那是有关母亲的,我却不愿相信。
可是看着母亲渐渐改变的装束,和父亲越来越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隐约猜到,那可能是真的了。
我极力躲避这个事实,可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记得一个初冬的傍晚,妈妈突然打来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家里有事。”
家有什么事呢?就是他们已经离婚了。母亲什么都没有要,包括我。
母亲当天就走了。我坐在沙发上痛哭。爸爸坐过来,劝我说:“算了,就由着你妈去吧。”
而我指着他大喊:“为什么?你是我的爸爸!你为什么不去保护这个家!全小区的人都知道妈妈有外遇了。你为什么不阻制她?”
父亲颓废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只是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整整一夜,父亲一直在客厅里抽烟。早晨我回学校的时候,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怜悯他。
就在那一年,我恋爱了。那是个肯为我打架的男生,他叫江滨,高高大大的。虽然不帅,但总让我感到莫名安全。父亲知道后,专门来学校看他。当他从同学嘴里了解到,江滨因为打架被学校记了大过,他怎么也不同意我和江滨来往。
他说:“你听我话,那种男生太野,靠不住的。”
我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说:“难道像你这样懦弱就靠得住吗?”
我的口不择言,让父亲呆住。
他的脸涨得通红,张开的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终他转身走了,看着他落寞身影,我知道我错了,伤害了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父亲。
但那些年轻时所谓的自尊,让我一直坚硬地站着,没有说出一句道歉的话。
04
母亲在一年后寄来结婚照。
她在照片里开心地笑着,看起来很幸福。年龄的增长,让我对他们的离婚不再那么敏感了。然而令我深刻铭记的,却是父亲软弱的性格,毁了我应有的快乐与幸福。
大学毕业,我和江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母亲筹划了笔钱,让我和他开了家餐馆。生意稳定之后,我们就筹备起了婚礼。
其实,父亲一直都不喜欢江滨。也许是和他性格反差太大,他总是提醒我江滨性情太过野蛮,收不住。
我只是听过笑笑。我宁可嫁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也不想嫁给像父亲这样一辈子忍气吞声的男人。当然,那时的我,已经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来年婚期将近,父亲帮我写请柬的时候,忽然问我,“你妈他们会来吗?”
我点点头,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就不去了。”
“我结婚你还不来,你怕见到妈妈他们?”我半开玩地说。可父亲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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