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拿命救我,也抵不了当初的恨
(作者:六儿)
01
我给母亲打电话,说这个周末我要回一趟老家参加同学会,顺道陪陪她和父亲,母亲一听劈头就问:“同学会?刘小胜参不参加?你打听一下他的联系号码啊!”
又是刘小胜,这个名字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母亲提过多少回了,我实在想不通母亲这些年为什么对他那么感兴趣。
刘小胜不是我们本镇人,他家跟我家原本隔着一条长江,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全家随父母迁到了长江的这边,于是就跟我读了同一所中学。
刘小胜个头矮小,其貌不扬,成绩也不好,还不爱说话,见到女生都绕道走。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我初中三年估计都不会跟他有任何交集。
但母亲成天把刘小胜挂在嘴上,总追着我问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在母亲的怂恿下,我跟个密探一样到处打听刘小胜家的情况。
刘小胜家很穷,父亲腿瘸了,听说是因为跟人打架致残的,还因为打架坐了一段时间的牢,出来后在当地没法待下去,就搬到了江的这边,开了一个小小的自行车修理铺,刘小胜母亲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他妹妹刘小玲在读小学。
了解情况后,母亲就经常逼我捎东西给刘小胜兄妹俩,有时候是母亲细心做好的糍粑,有时候是母亲熬夜包的肉粽,这些稀罕物儿母亲向来是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却舍得送许多给刘小胜。
甚至有一次,我过生日,母亲在集镇上给我买了一件新裙子,拿回家我一套上,小了,她居然也不拿去换,而是让我带给了刘小胜,说是送他妹妹穿了。
一向节衣缩食的母亲这些奇怪的做法,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02
同学聚会结束,我一脚跨进家门,母亲第一句话就是:“问到了没?找到刘小胜了没?”
她急切的样子让我有点醋意:“妈,你女儿好几个月才回来一趟,你满脑子就记得那个刘小胜!”
母亲笑嘻嘻地端出我最爱的本地鸡汤:“看,妈还不疼你啊,早早杀了鸡给我这宝贝小闺女炖汤,来,喝了汤,再跟我谈谈刘小胜,总可以了吧。”
我一边喝汤一边把我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母亲:“刘小胜初中毕业就辍学出门打工了,听说没挣到什么钱,几年前回来了,现在搬到另一个镇去了,听说在经营着他爸的修车铺。”
“哦,那他爸呢?”母亲追着问。
“前几年去世了,听说是得了病。”
“哦,那他妹妹呢?”母亲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听说在县城哪个服装厂打工,她爸去世后,她妈就不让她出远门。”
“哦。”母亲若有所思。
大约一个月后,母亲说她要出门去打工了,她说大姐二姐都出嫁了,我又在外地读书,她在家闷得慌,不如出去打工挣点钱,虽然我们不放心,但也没有阻拦她。
这天夜里,我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母亲被人打了,住进了医院。
我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买了车票,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医院。
医院里,我的大姐二姐都来了,母亲躺在病床上,头上、胳膊上都包着纱布,正痛苦地呻吟。
我吓坏了,问父亲:“我妈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说:“你妈昨晚九点多在城东头被人打了。”
我想不通:“妈,你大晚上跑城东头去干什么?那里都是厂区,晚上都没人在那,你去干嘛?”
父亲说:“你妈在城东一家服装厂上班。”
我还是不理解:“你上班就上班啊,下班不回家,大晚上的你呆那干嘛?你招惹谁了还是怎么的?怎么被人打成了这样?”
看我急不可耐的样子,大姐拉我出了病房,告诉了我事情的始末,竟然还是跟那个刘小胜有关!
03
昨晚,母亲下班之后,准备回家,老板说还有几件衣服要母亲帮忙弄一下,这一弄就到了八点,母亲出了厂,就看见了刘小胜的妹妹刘小玲。
刘小玲一个人在厂外的路灯下来回地徘徊,像有什么心事,母亲看天色已晚,叫刘小玲跟母亲一起坐老板的小货车回家,刘小玲不肯,说自己要步行去车站,母亲担心她的安全,就自告奋勇地也留下来跟她一起步行。
晚上厂区几乎没人,两个人才走出一小段,就有几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听口音都不是本地人,他们看到了刘小玲,上前去搭讪。
一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说:“小姑娘在等谁呢?是不是等哥哥我啊?”
刘小玲不理他。
小胡子就凑近刘小玲:“哎呀,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妞哎!你谈朋友了没有啊?要不跟哥谈谈吧,哥是最解风情的了。”
刘小玲还是不理,母亲忍不住了,她站出来训斥那个小胡子:“小伙子你正经一点,不要调戏人家小姑娘,小姑娘年纪还轻,你别吓着她。”
小胡子不高兴了:“哪里来的管闲事的老太婆,一边去!”
然后小胡子一只手搭上小玲的肩膀:“妹妹,走,我带你去KTV玩吧,我有车,来,我带你去。”
那个刘小玲居然还真的跟着小胡子走。
母亲急了,冲上来就拉刘小玲:“小玲你别犯傻,别跟这些流氓走。”
母亲这句话把小胡子惹恼了,小胡子一把推开母亲:“叫你少管闲事没长耳朵啊?信不信我揍你!”
母亲被推倒在地,这时候刘小玲开口了:“我() 不跟你们玩,你们赶紧滚!”
小胡子狞笑:“现在不跟,晚了。”
(作者:六儿)
04
小胡子一把抓住刘小玲的胳膊,顺势把刘小玲抱住,把她往一旁的树林里拖,母亲一看,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对小胡子又抓又挠,一个小流氓上前推开母亲,母亲捡起地上的砖头就向小胡子砸过去。
母亲哪里敌得过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她一边挨打,一边呼救,拼了命地喊,终于喊来了附近厂里还在加班的几个员工,大家伙儿跑出来时,那群小流氓终于跑了,刘小玲整理好凌乱的衣服,也跑了。
我听了,气得牙痒痒:“我妈为了救她被人打成这样,她居然跑了!”
回到病房,我就又气又心疼地数落母亲:“你干嘛救她,这人真不是个东西!”
没想到父亲和母亲同时拿眼睛瞪我:“不许你胡说!”
你瞧,他们还不许我骂刘小玲!哼,我要是见到刘小玲,我得抽她!
在医院的第三天,我就见到了刘小玲。
她在病房门口畏畏缩缩地探头,我一眼就看到了她,我冲出门,直接把她拖进了病房,我一只手抓着她胳膊,一只手指着我那伤痕累累的母亲:“刘小玲,你自己看看,我妈为了救你,都成啥样了?”
父亲母亲又异口同声:“住口!”
母亲看着刘小玲,突然眼泪汪汪,上下嘴唇都在颤抖:“小玲,你没事吧,你没事就好,凌燕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刘小玲无声地看着母亲,她的眼里,竟然有恨意。
我一肚子的气:“真是个白眼狼,你自己招惹小流氓,不是我妈救你,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刘小玲冷冰冰地开口:“谁要她救我了?谁稀罕她救我了?”
母亲哽咽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气疯了,我想立刻就甩刘小玲一巴掌。
刘小玲居然也在流泪,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雪白的脸庞滚落下来:“你现在救我,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就算你现在拿命救我,也抵不了当初抛弃我的恨!”
我惊呆了,我的两个姐姐也惊呆了。
05
在母亲含泪的叙述中,我们终于知道,这个刘小玲,是我父母的亲生女儿,是我的亲妹妹。
当年,我那个重男轻女的爷爷执意要孙子,父母生下了我们三个女儿,都是赶在计划生育的高峰上生的,生我的时候,家里的所有电器都被计生办的干部打光,所有的门窗都被打破,父母抱着我跑到了江对面,住在了我的外婆家,后来在外婆家的第二年,母亲怀孕了。
那年冬天生下来的便是刘小玲,外婆看着刘小玲叹气,她也一心盼着母亲生个男孩,就私自做主偷偷用把她抱到了屋后的大堤上,自己躲在树后看,直到她被一对骑摩托车的男女带走了,外婆才回去,骗母亲说孩子冻坏了,没了。
不知情的母亲哭了很久。
半年后,外婆无意中说漏了嘴,母亲才知道女儿还活着,但女儿在哪,被谁养了,连外婆都不知道。
失去孩子的痛苦夜夜折磨着母亲,母亲强烈地思念那个女儿,怀着对她的歉() 疚和自责,母亲毅然地做了结扎手术,她再也不要生男孩了。
从那时起,她和父亲就到处到处寻找,到处打听,直到遇见了我的同学刘小胜。
确切地说,是我家一个亲戚看到了刘小胜的妹妹,这个修车铺老板的儿子长得寒碜,女儿却出奇的白嫩水灵,竟像极了我大姐小时候的样子,那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跟我妈一模一样,他告诉了我的父母,母亲跑去了,看着那个扎着两个大辫子的刘小玲,她躲得远远的,狠狠哭了一场。
但她只能远远地看,刘小玲看到她就拿眼睛横她,母亲送的东西,刘小玲都不碰,母亲送的裙子,也被刘小玲拿剪刀撕碎了扔在门前的大路上。
初中毕业后,刘小胜一家搬走了,母亲再也没见过刘小玲。
直到我告诉她刘小玲在县城上班,母亲一家家工厂地找,终于找到了刘小玲所在的厂,于是她也进去干活,即使刘小玲从来不搭理她,但能天天看到女儿,母亲就心满意足了。
为刘小玲挨打算什么,那天晚上那群流氓想欺负刘小玲的时候,母亲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敢欺负我女儿,我可以跟他拼命。
06
刘小玲难道不知道吗?
其实刘小玲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村里的长舌妇们总是用各种方式提醒她的出身,后来就有人提醒她有个中年女人老是来偷看她。
她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跟那个女人有多相像,一样的五官,一样浓密的的头发,她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还因为那个女人盯着她的眼神,满是愧疚,满是眼泪。
但刘小玲没有眼泪,她恨那个女人,养不起我吗?看看周围,谁的家庭不困难?家庭困难就扔孩子?养不起干嘛要生?既然生了,为什么单单就抛弃了我?现在还妄想用点吃的,用几件裙子来收买我?以为在我面前流几滴眼泪我就扑进你怀里叫你妈了?
刘小玲把那件裙子剪得稀巴烂,趁着那个女人偷看她的时候扔在了大路上。
她就是要那个女人哭,那个女人越伤心,她越解恨。
那个女人居然跑到她一个厂里,成天地讨好式地找她说话,她从不搭理。但她心里仍窝着一口气,这口气只有跟从那个女人身上出。那天晚上她看到了那个女人一个人留在那儿加班,她就等在厂外,你不是就想我开口跟你说话吗?好,我今天就跟你说个够!
当那群小流氓盯上她时,刘小玲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
这个从小就抛弃了她的女人,心里根本就没她这个女儿,既然如此,她堕落不堕落,又关那个女人什么事?
一直到小胡子拖她进树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她亲眼看着那个可恨的女人,那个头发花白的傻女人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脸上身上被人左一拳右一脚,她才发现自己的赌气差点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了。
看着那个傻女人为了救她倒在地上已经伤痕累累,她突然想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仓皇逃开。
此刻,我的亲妹妹刘小玲,不对,应该叫洪小玲,随便叫什么吧,她都是我的妹妹,她终于不再僵硬地站着不动,终于由着我牵她的手,由着我把她按到了母亲的病床前坐下,由着母亲抓住她的手。
她终于肯抬头正视母亲,终于肯听母亲那句迟到太多年的“对不起”,也许她还没有完全原谅母亲,也许仍有恨,但我相信,这些都会过去的。
时光的长河里,总会有一些悲剧上演,幸好,我们还有爱,幸好,我们还有机会,还来得及,把一些悲剧进行改写。
来源:女娲挚爱 love.ngnvip.com 两性故事 love.ngnvip.com/category/liangxingg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