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是一场宿醉，我愿与你再喝一杯
如果爱是一场宿醉，我愿与你再喝一杯
1已是午夜时分，城市一角的小小房间里，满足的男人渐入梦乡，起伏的胸膛上放着一部手机，房间如漂浮在黑暗大海上的孤岛，小小空间里反复回旋播放磁性优雅诱人的嗓音：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
宁愿居无定所地过一生，
从这个安静的城，
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绿灯
……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林安小小的单人床上。乔伊半裸着身子，下巴抵在交叠的玉臂上，趴在林安身边，痴痴地看他睡着的样子。他微胖，但是睡觉时鼻息沉稳，没有震天的鼾雷，如婴儿般安静与松懈，大花眼上的长睫毛不时颤动一下。他的梦里会有我吗？乔伊想，忍不住上前再去吻一下林安的脸颊，男人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一只胳膊伸展开来搂住女人精致的身体。乔伊便再往男人的怀里靠一靠，光洁的身体与男人的皮肤轻轻摩挲。
一种巨大的甜蜜柔软的感觉从心的中央渐渐充溢开来，像四月的花苞遁着东风缓缓开放，似清风吹过夏日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一点点扩散，打开女人身体所有荒芜冰冷的路径，一直到达那些据说没有生命知觉的指尖与毛发……
今天是与林安相识第201天，期间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乔伊都虔诚地在心中做了记录。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拥吻，第一次……
为了快速斩断一段孽缘：与一个有妇之夫，未曾打算离婚的男人钟钦的五年纠缠。乔伊在钟钦携妻儿出国旅游期间，主动搭讪朋友圈经常出现的林安，一来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从民国的才子佳人开始，到世界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结束，电话里卿卿我我、不分昼夜地聊了一个礼拜，便相约在某个下午的城市中心见面。
坐在钟楼广场长长的半环形台阶上，看各色人等往来穿梭，不远处击鼓乐的节奏让人心生携手爱人浪迹天涯的向往。乔伊眼前恍惚出现钟钦那张神似张嘉译的脸，浑厚的嗓音，黑硬短发的触感。一边说要为乔伊负起所有责任，一边又从来不曾离开自己的妻儿。心中某个地方像被人泼了烧滚的碱水般，一阵阵翻滚挣扎。总是遇人不淑，时光流逝中从当年20岁出头的小女生来到了31岁的现在，脸上褪去了青春的婴儿肥，形销骨立中反倒比20岁时多出几分韵味，幽幽的眼神常常让身边的人产生出几分距离感。
自从9岁那年父母在车祸中双双去世后，乔伊便辗转流落于叔叔、姨妈、舅舅等多个家庭。亲戚们都对乔伊很照顾，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的乔伊一直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样貌、成绩、性情均在线。然而，只有乔伊自己知道，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是那个渴望被拥抱缺乏安全感与自信的小女孩。
那些在我们生命中出现发生情感纠葛的人，那些深深爱过又别离的人，是我们前世未了的夙愿在今生的牵绊……
乔伊静默着不说话，眼睛漫无目的望着来往人群中如蝼蚁般千千万万攒动的鞋和脚，她在想他们的鞋子合适吗？那个常年恨天高女孩的脚趾裸露在独自一人夜晚昏黄的灯光下是怎样一种骇异的形状……美丽和舒适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很多人会选择前者，哪怕脚在不合适的鞋子里挤得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
西天边失去了立体感与锋芒的夕阳像一幅稚童用火红的颜料随意涂抹的简笔画，在城市的群楼中一点点沉没。偶尔抬眼看一下林安，斑驳的光将他的脸映出复杂的轮廓，乔伊努力把自己从凌乱的思绪中拉回来，这个男人的五官倒是标致，年轻时一定是个万人迷。
只听林安讲着自己与前女友的分分合合。
不过你的前女友是不是有点多，情史丰富。
乔伊望着城隍庙门楼匾额上的四个大白话字你来了么幽幽的说。
情史丰富怎么了，我现在玩够了，想认真找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了却余生了。
林安黑亮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乔伊。乔伊第一次发现，原来三十几岁的男人也可以有这么明亮、清澈的眼神。
一眼万年。
也许是那对明亮干净的眼睛，也许是周身散发出的一种难言的吸引力。乔伊的眼睛和脚步开始不由自主跟着林安。
拍拍身后刚刚落座时在台阶上所粘的灰尘，林安便要拉着乔伊去自己家见父母，乔伊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林安满是力量和筋膜弹性的手紧紧牵着去往他的方向。提起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跟着林安走过刚刚洒过水的马路，在踩着灰白相间的斑马线的间隙，她听见林安说：我们都到了耗不起的年纪，觉得彼此可以，没有那么多可浪费的时间了。
男人的背影不远处是高高的古城墙，乔伊恍惚入了一个梦境。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一切又自然而然。
两人在一起意外地契合。
情至浓时，林安在乔伊耳边喘息着说：咱俩结婚吧，我一个人单身太久太缺爱了，谢谢你陪伴我。乔伊紧紧搂住这个刚刚熟悉起来的身体，肌肤的温度和男人雄性的气息在她始终缺失的心中填补了一点抓得着的东西。
2和林安在一起，乔伊柔软的小女人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女人在自己完全信赖的男人面前退回成五岁孩童的模样。乔伊恍惚回忆起父母在世时哪些温暖的时刻，阳光尚可的冬日午后，女孩扎着母亲绑的小羊角辫躺在父亲膝上眯着眼睛幻想自己长大后的模样。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穿上洁白的婚纱由父亲牵着将手放入另一个年轻男子手中，教堂里奏响庄严而又神圣的乐声……女人的心便如花瓣般柔软芬芳。
他们每次的约会地点在林安家，时间由两人提前商量好。乔伊揣着恋爱中女人粉红色的少女心，一次次风雨无阻穿越半个城市奔赴心爱的男人怀抱。
林安常说要娶她为妻，乔伊每次听后都假装嗔怨：谁愿意做你老婆啊，一身的毛病，要不然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被剩下。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安便摆着一只手一脸坏笑，咧着他那张全脸唯一煞风景的地方—-一口四环素牙齿：好好好，不做不做，悉听尊便，您老随意。随之便给乔伊一个宽阔的背影和肥厚却不油腻的脑勺。每当这样的时刻，乔伊就上前来，搂住林安宽阔的后背，下巴抵着男人的肩膀，一遍遍呓语般痴痴地撒娇，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情话，我错了错了。两片花瓣般柔嫩的樱唇将细细密密的吻送到林安的脖子、耳垂、脸颊，情至浓时会轻轻地用牙齿啃咬那些散发荷尔蒙的地方。林安故意发出一种夸张的叫声，乔伊拍打他，眼神里装作睥睨他的样子，一会儿又把自己逗笑了。
林安也会如幼兽般用牙齿啃噬乔伊，肌肤被虐痛的快感，提醒着乔伊又开始了一段新恋情，再次迅速爱上一个陌生的男人，投入整个身心感受爱情的甜蜜与欢愉。期待未来的天长地久。
在钟钦带来的耻辱和失落中煎熬的乔伊被林安成功解救。
在爱的轮回中，乔伊依稀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一个在爱情的滋润下白发苍苍优雅老去的女子，身边伴着一位同样老去满脸褶皱、嘴上蓄了短短白须的老先生。相依相携走在秋风四起的街头，年迈的脚步缓缓踩过金黄的落叶，不时用浑浊的眼睛对望彼此一眼。
乔伊有一种影影绰绰的预感：会和这个有着宽阔后背明亮眼睛的男人一直爱下去。但愿这预感没错。
小小房间里不沾烟火的甜蜜淹没了两个不再年少的男女。
梦还在继续。
认识五个月时，乔伊第二次和林安走在午后的阳光下。干爽的秋阳暖暖地打在人身上，不远处古城的墙巍巍峨峨，车流人群中感受丰盛的人间烟火。心爱的男人在身边陪伴感觉心安，没有什么比和爱人沐浴在阳光下更幸福的事情了。
乔伊这样想着时，林安已经自顾走在了前面，穿高跟鞋的她吃力地快走才能赶上一直和他保持两米距离的男人。好不容易赶上，上前挽住他胳膊时，林安却忙不迭地抬手划落乔伊与他相接的掌心：注意形象。
看林安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乔伊便尴尬地收回自己那只正散发着甜蜜柔软温暖又不得不马上冷却下来的手。阳光依然明媚，只是身边的人在阳光下突然变得陌生，和夜晚独处时的他完全迥异。
那一天，他们一起穿越了半个城市和万千人海，手却始终没有牵在一起。穿高跟鞋的乔伊紧紧跟随男人的脚步，她不敢松懈下来，怕一个犹疑一次流连，会丢了眼前这个男人。
3乔伊又开始一次次反复做同一个梦去寻找自己的父母。梦中的女孩跋山涉水、历经艰险却始终只能看到父母的背影，她是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孩子，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往前走腿脚却像是被千钧束缚住一般挪不动步子。乌云压境，大风肆虐，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她惶恐得不知要去往哪里?在这漫天风沙中步履维艰……
从21岁和相恋五年的男友分手后，乔伊便常常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她付出一切去爱的男孩分手的理由竟然是乔伊对他太好了，她的爱令他窒息，他仓皇地逃离。从此乔伊的感情生活便陷入了一个怪圈：对于她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男人，她都会付出所有不计得失不顾一切地维持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再美的开始到结束时都是幻梦一场。她记得有个男人在分手时曾对她说过：过度付出其实是一种自恋情结，势均力及的爱情才可能走得长远。乔伊不懂，不求回报地付出，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也有错么？
乔伊躺在黑暗中闻着林安的气息，一只手与他的手十指紧扣，睁着眼睛任思绪在过去的时光中游走，林安胸膛上单曲循环的音乐还在继续：
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
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
放肆摇动着灵魂 贴着每个耳朵问
到底哪里才有够好的男人
……
乔伊不敢去想躺在身边的她已经深深爱上的男人其实只是贪恋男人们都在意的东西，他从未公开和她的关系，仔细回想，在他们几个月的交往中，他从未对他主动示好，总是对乔伊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或许他本身性格就是这样呢，乔伊继续为爱的男人寻找理由自圆其说。孤岛中的男女，能相遇彼此陪伴已是幸运，不能要求他像我爱他一样来爱我。委屈的女人以此来说服自己。
乔伊累了，她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暂时先不去想这么多，拿起林安手机要关机时，乔伊动了个小心思，没想到手机轻易就被打开进入微信。
一切在意料之中，一切又在意料之外。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
林安还有两个关系暧昧的女朋友，给她们发信息的内容甚至都和给乔伊的一字不差。乔伊感觉全身的血正一点点往头上涌，午夜的世界安静得除了男人睡梦中的气息，便是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望着梦里男人无邪的脸，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驻了一个小生命……大海里冰凉的水正一点点蔓延，就要淹没这座她和他的孤岛。
乔伊不知道，天亮以后，她该如何再与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相对视，她怕在那双喜欢的眼睛里看到不想要的东西。
趴在男人怀里一遍遍摩挲那张脸任心中兵荒马乱。不知过了多久，乔伊抹去泪痕，平静地放下林安的手机，吻过男人额头，然后起身穿衣服，不告而别。女人独自在二半夜的街头吹着冷风漫无目的地游走。
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
所以宁愿居无定所的过一生
从这个安静的镇 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绿灯
没有爱情发生
她只好趁着酒意释放青春
刻意凝视每个眼神 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推开关了的门 在风中晾干脸上的泪痕
然后在早春陌生的街头狂奔
直到这世界忘了她这个人
后记五年后的三月天，樱花烂漫了整座城，东风过处，白色花瓣在街头飘洒演绎一场阳春白雪，明媚的阳光和花香四溢的暖风提醒着寒冬已逝。
穿舒适平底鞋的乔伊带着儿子在钟楼附近的广场放风筝，借着东风与合适的力道，一根细线助风筝在高远的天空翱翔，放风筝的人手中游刃有余、气定神闲。
四岁的男孩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数着空中到底有多少只风筝。
妈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你说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是真的吗？我好想他。
儿子奶生奶气地对她提问这个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上次过生日时钟伯伯和钟伯母告诉我说，以后我就是男子汉了，爸爸不在的日子里，我要好好保护妈妈。乔伊抚摸儿子和林安如同复刻的脸颊，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再次牵动。
在岁月的刀光剑影中我们终于学会了与自己和解，明白所有感情问题的根源在于自身，我们坦然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承担选择的后果。也与身边曾经有过爱恨纠缠的人一一和解，内心从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归于一条平静宽阔的大河，缓缓向前，急湾险滩中以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所向披靡。
乔伊独自坐在五年前和林安一起坐过的台阶上，古老的钟声敲响，一群白鸽短暂停留后又很快飞走。看着儿子跳上跳下，一直以来内心缺失的地方在这个小生命驻在她身体里那一刻似乎就已经开始走向圆满。
用尽半生力气在内心建起一座繁美的花园，修篱除草，抵抗流年。
她眯起眼睛深深呼吸，感受此刻阳光与花香的味道。
儿子远远地对她喊：妈妈，妈妈，我好像看见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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