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迄今为止最让我揪心的一顿饭
导语：目送老人蹒跚着越去越远，心里也越来越乱。我就在想，如果我们做子女的都能吃口馒头赌口气，少些抱怨和依赖，多些打拼的勇气和行动，何至于还要父母跟着操碎心，流尽汗，受尽磨难。
擦最后一块玻璃的时候，老人沉浸在即将完工的喜悦中，擦了一遍又一遍，看看不怎么干净，又朝玻璃上哈了几口气，然后索性扔掉了抹布，用衣服袖子上下左右擦了好几遍。老人如此尽心尽责，很让人感动。看着他满头大汗，时间又近中午，就提出想请他吃顿饭。老人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一口酒下肚，老人咂咂嘴，说好久没尝到酒味了，酒就是酒，真香。我就笑着问他，有多久没喝到老酒了。老人尴尬地笑，说不怕你笑话，差不多快小半年了。一块红烧肉下肚，老人又不停地咂嘴，说一个月要能吃上一顿红烧肉，就是累死也值。我就说，不用一个月，每个星期来给我做保洁，红烧肉管够。老人就说好，一口气喝下好几杯酒，连吃了好几块红烧肉。看着他满脸享受的幸福表情，也忍不住陪他喝了几杯。
酒多了，老人的话也变得多了。老人告诉我，他今年六十有一了，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乡下种地，二儿子在城里上班，三儿子书不好好念，现在在深圳打工。我说，你老一定是多子多福啊。老人说，这话搁在以前我信，现在打死我都不信，我快被他们折磨死了。我不免一惊。看着我一脸疑惑的表情，老人说要是多子真多福，我这把岁数应该享清福了才对，可我还得出来打工，别的重活干不了，只能做保洁员。
老人端起酒杯狠狠地喝下一大口。然后说，大儿子结婚，不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借了一屁股的债。现在农村结婚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又要楼房又要车（老人解释说，车不是城里的小轿车，是拖拉机和摩托车），一栋楼房要一二十万，加上聘礼、车、结婚那天的所有花销，差不多要四十万左右。我吃惊不小。老人说，如果有钱，花也就花了，可种地种不出金银，卖粮食的那点收入还不够塞牙缝的，只能出来打工。
我说，二儿子在城里上班，应该不会操多少心了吧。老人苦笑着说，正好相反，二儿子更不让我省心。我问，为什么？老人说，按理说二儿子上大学我应该高兴才对，三代才出了一个秀才呀！可自从他上大学开始，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一年大学下来，学费、生活费差不多两三万。好不容易供他到大学毕业，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谁料想苦才刚刚开始。我说，他有文化能吃苦，肯定能在城里闯下一片天地来。老人眉头一皱，说原来我也这样想，还梦想着跟着二儿子到城里享几天清福，可福没享成，到落下了一肚子的怨气。
我说，这是为啥。老人说，还能为啥？房子呀。他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没有房子，城里的房价一天比一天高，比田里的小麦长得还快，靠他那点工资根本买不起。买不起又不能不买，不买住哪儿呀？就是有住的地方，老婆也娶不上，现在的城里女孩都很现实，没有房子谁愿意嫁给你呀？就是勉强嫁了，还是要买房子吧，生了孩子总要有奶粉钱吧。眼看着儿子买不起房子，娶不上媳妇，我的头发都急白了，就不能不继续打工。
我陪着老人又喝了一杯，同样是那瓶酒，但感觉味道明显不一样了，辛辣呛喉，还略微有点苦。我问老人做保洁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老人说，生意好的时候两千多，生意不好了也就一千挂点零。我说，就这点收入，就是做个十年八年，也不够给儿子买套房子的。老人还是苦笑，说只能从牙缝里挤了，挤一点是一点，干一天算一天，实在干不动了，儿子也不会再埋怨，他有能耐就自己买房，没有能耐就打一辈子光棍。我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什么也干不动了，生活怎么办？老人突然哈哈一笑，说这个到没有想过，真要是干不动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有口馒头，有碗稀饭，对付对付就够了。听老人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堵得难受。
从酒店里出来，老人突然问我附近有没有银行。我指了指银行的大概方向。我以为老人想把身上的钱存进去。老人却告诉我说，给三儿子汇点钱。我很是不解，说三儿子不是在深圳打工嘛，还用你汇钱呢？老人一脸的无奈，说都是不争气的玩意，一个月下来也不少挣，不到月底就花个精光，下了班就知道吃喝玩乐，还老是换女朋友，借了一屁股债。我说，他就不为以后的事情想想？比如盖房子，比如结婚生子。老人脸上多了一层悲伤，说他要是想了，我就解放了，可他不愿意想，他不想，当老子的就不能不想……
目送老人蹒跚着越去越远，心里也越来越乱。我就在想，如果我们做子女的都能吃口馒头赌口气，少些抱怨和依赖，多些打拼的勇气和行动，何至于还要父母跟着操碎心，流尽汗，受尽磨难。他们已经操劳了大半生，该是停下脚步，好好喘口气了。
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不生根，很飘。我想，可能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吧。
